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为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坤宁宫外,一行人肃然而立,鸦雀无声,与周遭静谧的暮色融为一体。
为首者正是长春宫主位德妃刘姝和,她身着庄重的宝蓝色缂丝八团牡丹纹吉服,头戴点翠钿子,妆容精致,神色端凝,通身上下透着世家嫡女的沉稳气度。
她手中稳稳牵着五岁的大公主萧玥,小女孩也穿着同色系的小吉服,梳着双丫髻,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略带拘谨地望着眼前巍峨的殿宇。
在德妃身后,长春宫的掌事宫女彩铃、锦文以及一众有头脸的太监宫女,皆按品阶穿着整齐的宫装,垂手侍立,姿态恭谨,鸦雀无声,显是经过严格调教。
这般阵仗,不似日常请安,倒更像是某种郑重的仪式性谒见。
坤宁宫守门太监早已入内通传。
不多时,殿内传出皇后宣召的指令。
德妃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的衣襟,牵紧女儿的小手,率先迈步,引着身后众人,步履沉稳地踏入坤宁宫正殿。
殿内,皇后苏晚棠端坐于凤座之上,身着常服,神色平和。
她刚刚处理完药膳司的一些文书,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养生茶。
德妃引着众人行至御阶之下,率先敛衽,行大礼参拜,声音清晰而恭谨:“妾身刘姝和,携长春宫上下宫人,特来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康泰,福泽绵长,六宫承沐恩晖,永享和睦安宁!”
她身后,以彩铃、锦文为首的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整齐划一,如同经过演练:“奴才\/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声势颇为浩大,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苏晚棠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抬手虚扶,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仪:“德妃请起,各位也都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德妃依言起身,众人也随之站起,依旧垂首屏息。
苏晚棠目光落在被德妃牵着的、正偷偷抬眼瞧她的小公主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问道:“德妃不必多礼。公主近来身子可好?饮食睡眠都还安稳吗?”
德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微微躬身回道:“托娘娘洪福,玥儿一切都好,劳娘娘挂心了。”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手,示意她回话。
小萧玥似乎得了鼓励,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说道:“皇额娘安!玥儿……玥儿前日还梦见皇额娘宫里甜甜的枣枣呢!”她说着,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模样娇憨可爱。
苏晚棠被她这模样逗得心中一软,脸上不由露出真切的笑意。
她记得这孩子似乎很喜欢她小厨房特制的阿胶枣,便对身旁的茯苓吩咐道:“去取一碟新制的阿胶枣来给公主尝尝,记得挑个头小些、软糯些的。”
茯苓应声而去,很快便端来一个白玉小碟,里面盛着十几颗色泽深红、饱满油润的阿胶枣。
苏晚棠亲自接过,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小公主,柔声叮嘱:“玥儿乖,慢慢吃,一次不可多用,仔细噎着。”
几乎是同时,她脑海中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阿胶枣:补血养血,滋阴润燥,美容养颜。儿童食用需适量,建议每日不超过三颗,避免消化不良及糖分摄入过多。」
小萧玥欢喜地接过碟子,小声道了谢,便乖巧地依偎在母亲身边,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
待女儿安静下来,德妃神色一正,再次面向苏晚棠,语气变得极为郑重,甚至带着几分宣誓般的意味:“皇后娘娘,今日妾身携长春宫众人前来,一是循礼谒见中宫,二则是要向娘娘表明心迹。自今日起,长春宫上下,唯娘娘凤谕是从,马首是瞻。娘娘但有所命,无论巨细,妾身与长春宫众人,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清晰地表明了长春宫在新后执掌凤印后的立场与态度。
苏晚棠微微颔首,对于德妃的识时务与表态,她并不意外。
这位德妃向来懂得审时度势。“德妃言重了。”
她语气平和,“本宫知你一向稳重,于公主教养之事上更是尽心竭力,陛下与本宫都是放心的。日后大公主的教导事宜,还需你多费心。若有何需用之处,或遇难处,尽管来坤宁宫回话。”
“娘娘信重,妾身感激不尽,定当恪尽职守,悉心教导公主,不负娘娘与陛下所托。”德妃恭声应道。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苏晚棠的神色,才又斟酌着开口,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娘娘……还有一事。咸福宫惠嫔……她终究是妾身的庶妹,自幼一同长大。她性子有时难免执拗,若……若她日后有何不当之处,言语或有冲撞,还望娘娘看在妾身薄面,宽宏大量,多多海涵。”
苏晚棠闻言,目光在德妃那张努力维持平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了一下浮叶,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德妃顾念姐妹之情,乃是人之常情。惠嫔妹妹年轻,性子急些,本宫自然知晓。只要她谨守宫规,安分守己,本宫自不会与她计较。该如何行事,本宫心中有数,姐姐不必过于忧心。”
她这话,既给了德妃面子,没有当场驳斥,也明确地划下了底线——安分守己则相安无事。
德妃是何等聪明人,立刻听懂了皇后话中的深意,心中微微一紧,却也知这已是皇后给予的最大宽容。
她不敢再多言,连忙敛衽道:“娘娘宽仁,是六宫之福。妾身代姝书谢过娘娘。”
又说了几句关于公主日常的闲话,德妃便适时地告退,领着心满意足吃着枣子的女儿和一众宫人,恭敬地退出了坤宁宫。
望着德妃离去时那略显沉重的背影,苏晚棠轻轻叹了口气,对身旁的茯苓道:“这德妃倒是个明白人,懂得审时度势,也知道如何保全自身和女儿。只是摊上那么个不甘寂寞的庶妹,夹在这姐妹情分与后宫规矩之间,怕是也难做得很。”
茯苓一边收拾着公主用过的玉碟,一边撇了撇嘴,快人快语地道:“主子您就是心太善!那惠嫔哪是性子急?分明是心比天高!如今称病不出,连晨省和今日这般重要的谒见都敢躲着,指不定在自个儿宫里怎么憋着坏呢!奴婢瞧着,她可比她那明白姐姐差远了!”
一旁的白芷也面露忧色,低声道:“主子,咸福宫那边……要不要奴婢安排两个机灵点的眼线,暗中盯着点?以防万一。”
苏晚棠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殿外那片在夕阳下泛着暖光的药圃,新移栽的药材已然成活,嫩绿的叶片舒展着。
“不必特意安排眼线,动静大了,反而打草惊蛇。”她语气沉稳,“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眼下咱们的首要之务,是稳住六宫大局,将药膳司顺利推行开来,让这后宫真正受益。只要大局稳固,人心向我,个别人的些许小心思,翻不起什么大浪。且等她自行动作吧,届时再见招拆招。”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渐浓。
坤宁宫内宫人悄然点起了灯烛,温暖的光晕驱散了殿内的昏暗。
苏晚棠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自己一手打理、如今已初见规模的药圃,心中感慨万千。
这皇后之位,看似尊荣无限,实则步步荆棘,需要权衡考量的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也复杂得多。
不仅要打理宫务,调和嫔妃,还要时刻提防暗处的冷箭。
比起从前只需关心药膳和子女的日子,着实是劳心劳力。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为了她理想中那个可以安心养生、提前退休的美好未来,她也只能继续在这条看似“躺赢”,实则更需要智慧与定力的路上,稳稳地走下去了。
至少,眼下一切还算顺利,不是么?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丝疲惫一同吐出。
路还长,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