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前夜,坤宁宫内的鎏金蟠龙烛台燃着明晃晃的烛火,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若有似无的离愁。
萧景珩已卸下平日彰显帝王威仪的明黄常服,换上了一身玄色铁甲,外罩同色绣金螭龙纹的战袍,墨玉冠束发,腰悬宝剑。
这身装束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眉宇间平添了几分沙场征伐的凛冽之气,恍若即将出鞘的利剑。
苏晚棠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这个既是天下共主、又是她夫君的男人,心中千头万绪,如潮水般翻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默默地伸出手,细致地为他整理着铁甲内衬的衣领,抚平战袍袖口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想将这短暂的相处时光无限拉长。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泄露了强自压抑的心绪。整理完毕,她转过身,从一旁的紫檀木匣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亲手缝制的明黄色织锦囊。
锦囊约莫巴掌大小,用料是上好的宫缎,针脚却显得有些生涩,甚至有几处略显歪斜,囊身用大红色的丝线,勉强绣了一个“安”字,那字形实在算不上工整好看,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童稚气。
“陛下,”苏晚棠将锦囊轻轻塞进萧景珩温热宽厚的掌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努力维持着平稳,“这个……你随身带着。里面装了些妾身特意调制的药粉,主要以朱砂、雄黄、苍术、艾叶等研磨混合,有安神定惊、辟秽驱邪、预防时疫的功效。北地苦寒,环境殊异,万一……万一遇到什么不适,或许……或许能暂且顶上一阵子。”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几颗用老山参精华炼制的参丸,密封在囊内的小瓷瓶里,若是感觉过于疲惫困倦,含服一颗,可提神续力。”
萧景珩低头,目光久久停留在掌中那个针脚蹩脚、却满载心意的锦囊上,尤其是那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他深知他的皇后于诗书药理上天赋异禀,唯独这女红刺绣一道,实在是……难为她了。
可以想见,在赶制大军药膳包的间隙,她是如何瞒着他,在灯下一针一线,笨拙而又执着地缝制出这个小小的护身符。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心扉,坚硬如铁的心防在这一刻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紧紧攥住那枚带着她指尖温度的锦囊,仿佛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随即,他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深深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铁甲的冰冷坚硬与她身子的温软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在她耳边响起:
“棠棠,朕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他的臂膀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晨儿和澜儿,为了这个有你在等着朕回来的家,朕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事。等着朕。”
苏晚棠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凉坚硬的甲胄,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这熟悉的心跳,如同最安心的鼓点,终于击溃了她强撑的镇定,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无声地浸湿了他战袍的前襟。
她没有说那些“以江山社稷为重”的冠冕堂皇之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嗯,我等你。你亲口答应了我的,君无戏言,绝不能食言。”她稍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着他,带着一丝罕见的娇蛮,“你要好好的,一根头发都不许少!若是……若是回来让我发现你伤了哪里,我定要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萧景珩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珍重地落在她带着清雅发香的发顶,语气充满了纵容与宠溺:“好,朕都听皇后的。一根头发也不少,完完整整地回来,让你亲自查验。”
这一刻,煌煌烛影之下,九五之尊褪去了睥睨天下的威仪,中宫皇后也暂忘了母仪天下的职责。
他们仅仅是一对即将面临分离的寻常夫妻,依偎在离别的门槛前,心中充盈着对彼此最朴素、最深切的不舍与牵挂,以及那份超越生死、矢志不渝的约定。
殿外秋风萧瑟,殿内温情脉脉,共同勾勒出一幅动人心魄的帝后离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