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沈清徽正与周瑾在院中讨论新式省柴灶的图纸,陈砺在一旁默默打磨着新制的弓弩部件。小院里弥漫着一种专注而宁静的气氛。
这平静,被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破。
“招娣妹妹?在家吗?” 是王氏的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刻意的柔和。
沈清徽与周瑾、陈砺交换了一个眼神。周瑾迅速收起图纸,陈砺则不动声色地将弓弩部件拢到身后,身形微微调整,处于一个可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位置。
沈清徽脸上那种与周瑾讨论技术时的专注与锐利瞬间敛去,换上了一层带着些许疏离的平静。她走到院门前,打开门。
门外站着林大山和王氏。与上次空手而来不同,这次王氏手里竟提着一小筐还带着泥的新鲜萝卜,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林大山则搓着手,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沈清徽对视。
“哎呀,招娣妹妹,忙着呢?”王氏不等邀请,便侧身挤了进来,目光飞快地在院内扫过,尤其在气质斯文的周瑾和气息冷硬的陈砺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但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瞧着你这院子,真是越来越有生气了!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周瑾身上。周瑾只是微微颔首,并未答话,气质清冷疏离。
沈清徽淡淡开口:“一位朋友,来商量些事情。”她并不介绍,转而看向王氏手中的篮子,“大嫂这是?”
“哦!这个啊!”王氏仿佛才想起,连忙将篮子往前递,“自家地里刚拔的,水灵着呢!想着你一个人开火不容易,给你送点尝尝鲜!咱们可是一家人,得多走动走动!”
“一家人”三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沈清徽没有接,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多谢大嫂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们留着自家吃吧。”
林大山在一旁有些局促,插嘴道:“让你拿着就拿着!跟你大哥大嫂还客气什么!”
王氏瞪了林大山一眼,又转向沈清徽,笑容不变,话锋却是一转:“招娣啊,你看,你这又是做香,又是弄那些稀罕物件的,还结交了这些……有本事的朋友。”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瑾和陈砺,“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大哥大嫂看着也替你高兴!”
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不过啊,妹子,有句话嫂子得提醒你。这外人啊,终归是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你一个姑娘家,身边没个自家人帮衬着,万一被人骗了,或者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她不等沈清徽回应,立刻抛出了真正的来意:“你大哥最近也没啥正经活计,闲着也是闲着。你看,你这儿要是缺个跑腿的、看门的,或者需要人帮你打理些杂事,让你大哥来帮你!工钱什么的都好说,自家人,给口饭吃就行!关键是有个自己人在这儿,我们也放心,你也有个依靠不是?”
图穷匕见。
这次不再直接索要钱财或手艺,而是想把人塞进来。美其名曰“帮衬”、“依靠”,实则是想安插眼线,就近监视,甚至逐步蚕食她的产业。手段比上次看似“借保管”更加迂回,也更加阴险。
沈清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起了眉,仿佛在认真考虑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为难:“大哥大嫂的心意我明白。只是……”
她目光扫过周瑾和陈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我这儿的事情,都有专人负责,各司其职,规矩也都定下了。突然安排人进来,恐怕不太合适,也会寒了做事人的心。”
她将“规矩”和“人心”抬出来,堵住了王氏的嘴。
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想再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一直沉默的陈砺,忽然抬起了头。他没有看林大山夫妇,而是看向沈清徽,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沉稳:“主子,后山陷阱似乎有动静,属下需去查看一下。”
他称呼的是“主子”,汇报的是“正事”。这简短的言行,无声地强调了此地的秩序、沈清徽的地位,以及他与周瑾才是这里的“自己人”。
林大山和王氏被他那声“主子”和自然流露的恭敬与服从震了一下,再看周瑾那明显非村夫的气质,心中那点凭借“血缘”拿捏沈清徽的心思,瞬间动摇了起来。
沈清徽顺势对陈砺点点头:“去吧,小心些。”
陈砺领命,拿起靠在墙角的弓箭,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出院子,整个过程甚至没看林大山夫妇一眼。
周瑾也适时地开口,语气清淡:“沈姑娘,灶台图纸我已明了,若无他事,我先回去细化。” 他对沈清徽执意甚恭,对林大山夫妇则视若无物。
沈清徽颔首:“有劳周先生。”
周瑾微微躬身,也转身离开了小院。
转眼间,院内只剩下沈清徽和林大山夫妇。无形的压力,却比刚才两人在时更重。
沈清徽这才重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兄嫂,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逐客的意味:“大哥大嫂也看到了,我这儿诸事都已安排妥当,实在不便。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萝卜,还是带回去吧。”
林大山脸涨得通红,扯了扯王氏的袖子。王氏看着沈清徽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再看看这井然有序、明显已自成一方天地的小院,以及刚刚离开的那两个明显不好惹的“手下”,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林招娣,早已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的孤女了。
她干笑两声,提起那筐仿佛在嘲笑她徒劳的萝卜:“那……那行,招娣你既然忙,嫂子就不打扰了。这萝卜……嫂子改天再给你送点好的来……” 说着,几乎是拖着林大山,狼狈地离开了。
沈清徽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冰冷。
这次是塞人,下次又会是什么?
她缓缓关上门,插好门闩。
看来,光是维持现状还不够。必须让这些人彻底明白,觊觎她的一切,需要付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山雨欲来的压抑,并未因这次击退而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