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家的乔迁酒,到底还是热热闹闹地办了。那天,寨子口到他们家新房子那段路,人来人往,比赶集还热闹。鞭炮声从早上一直断断续续响到晌午,空气里那股硫磺味混着炖肉炒菜的香气,飘得老远,连我们鹰嘴崖这边都能隐隐约约闻到。
小九趴在洞口的大石头上,伸着脖子往寨子方向看,嘴里嘟囔着:“真香啊……肯定有红烧肉,有扣碗……”
小娴坐在火塘边,一边给小芳喂糊糊,一边小声说:“姐,大伯……他们会不会来叫我们啊?毕竟……我们是亲侄儿侄女。”
我正拿着砍刀削一根木棍,准备做个新的套夹,听到这话,手里的刀顿了一下,心里像被凉水泼过。亲侄儿侄女?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别做梦了。”我头也没抬,声音硬邦邦的,“他们要是真想叫我们,早就让堂妹小雅和小红丽来传话了。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意思还不明白吗?”
我们这样的“亲侄儿侄女”,在他们眼里,怕是跟路边的野狗差不多。穿着破衣烂衫,住在“鬼洞”里,还养着狼,偷藏着四叔家的娃。我们是唐家的“耻辱”,是恨不得划清界限的“脏东西”。请我们去坐席?那不是给他们脸上抹黑吗?
小娴不说话了,低下头,默默搅动着碗里的糊糊。小九也从石头上滑下来,蔫头耷脑地坐到我旁边。
说不失落是假的。心里头那股酸涩,像没熟透的野葡萄,堵在嗓子眼儿。倒不是多馋那口肉,而是那种被彻底排除在外、被亲人当作不存在的感觉,像针扎一样疼。什么血脉亲情,在现实面前,薄得像张纸,一捅就破。
“不请也好!”我猛地挥了一下砍刀,把木棍削掉一大块,像是要把心里的憋闷都发泄出去,“省得去了看人脸色,听那些长舌头嚼蛆!说不定奶奶邱桂英就在那儿,正好找个由头,把小芳抢回去!”
一想到奶奶,我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立刻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上次山道上抢小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要是我们真去了酒席,人多眼杂,奶奶趁机发难,当着那么多亲戚寨邻的面,我们三个娃,怎么斗得过她?小芳要是被她抢回去,那个病怏怏又狠心的老女人,会怎么对她?想起来就后怕。
“对!不能去!”小九也挥着拳头,“咱们有肉吃!山洞里熏的野猪肉,比他们的香多了!”他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声音却有点发虚。
是啊,我们山洞里还有肉。可那肉,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山里打来的,是我们自己烟熏火燎存下来的。跟酒席上那种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着的肉,味道能一样吗?
那天下午,寨子里的喧嚣声一直没断过。猜拳行令的声音,喝酒笑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衬得我们鹰嘴崖格外冷清。我们三个都没心思做别的,就坐在洞口,听着远处的热闹,各想各的心事。
灰姑娘和花姑娘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的情绪,安静地趴在我们脚边。大黄和大黑则警惕地守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耳朵竖着,时不时望向寨子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仿佛在警告那边的喧闹不要靠近我们的领地。
我看着它们,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亲人靠不住,寨邻看不起,但至少还有这四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死心塌地地守着我们。上次要不是它们,小芳可能真就被抢走了。这么一想,大伯家那顿酒,不吃也罢!
快到傍晚的时候,寨子里的热闹劲儿渐渐散了。有人喝得醉醺醺的,唱着不成调的山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我们也该做晚饭了。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对小九小娴说:“行了,别人的热闹是别人的。咱们过咱们的日子。生火,做饭!今天咱们也吃顿好的,把腊肉切一块下来炒野菜!”
小九和小娴互相看了一眼,也站了起来。小娴去抱柴火,小九去拿腊肉。虽然脸上还带着点落寞,但动作利索了不少。
是啊,别人的新房再亮堂,酒席再热闹,那也是别人的。我们的家,就是这个山洞。我们的亲人,就是身边的弟弟妹妹,和这四只狼。路还长,日子还得往下过。指望不上别人,我们就自己挣!自己活!
山洞里重新升起了炊烟,腊肉的咸香味渐渐弥漫开来,盖过了远处飘来的最后一丝酒肉气。我坐在火塘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那份因为被亲人忽视而产生的刺痛,慢慢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了。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道理,我唐平萍早就该明白了。从今往后,谁也不指望,就靠我们自个儿!这山里的石头硬,我们就要比石头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