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门,袁守诚的卦摊前人头攒动。
这位神算子仙风道骨,白须飘飘,端坐于蒲团之上,面前一张小桌,摆放着签筒、罗盘、几卷发黄的古籍。
他双目微阖,似乎神游天外,又仿佛洞察一切。前来问卜求卦的百姓络绎不绝,无不带着敬畏的神色。
袁守诚或掐指,或观相,或解签,言语玄妙,每每切中要害,引得周围一片惊叹。
“先生神算!昨日说小儿有惊无险,果然只是虚惊一场!”
“袁先生,您指点的那处宅子,小人已买下,果然如您所说,是块福地啊!”
“先生再给算算今年的收成……”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更衬得袁守诚宛如世外高人。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沉重的潮水般涌来,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分开一条通路。
只见一名身着华贵锦袍、气度威严的中年人,龙行虎步而来。
他面色阴沉,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在卦摊后的袁守诚身上,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正是化身人形的泾河龙王!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气势不凡的随从,正是他麾下最得力的虾将军、蟹统领所化,此刻也个个怒目圆睁,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龙王径直走到卦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袁守诚笼罩其中。他猛地一拍那张简陋的小桌!
“砰!”
木屑纷飞!整张桌子连同上面的签筒、罗盘瞬间四分五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周围百姓惊呼连连,纷纷后退,空出更大一片地方,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明显来者不善的“富商”和那位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
袁守诚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面前碎裂的不是他的谋生工具。
他只是轻轻拂了拂落在道袍上的木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龙王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
“这位施主,何故动怒,毁我卦摊?”袁守诚的声音平和淡然,听不出丝毫火气,与龙王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何故动怒?”龙王怒极反笑,声音如同闷雷滚动,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袁守诚!你装什么糊涂!你在这长安西门,假借卜算之名,行那伤天害理之事!你指点那些愚昧渔夫,于何处下网,致使我泾河水族日日惨遭屠戮,尸横遍野!你身为修道之人,岂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如此残害生灵,罔顾天道,该当何罪?!”
龙王的声音越来越大,蕴含着龙威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扩散开去,让远处的百姓都感到一阵心悸。
袁守诚面对这雷霆之怒,脸上却露出一丝悲悯之色,他轻轻摇头:“施主此言差矣。贫道指点渔民,不过是顺应天道,让他们得以果腹谋生,免于饥寒之苦。此乃为苍生谋福,何来伤天害理之说?至于水族……”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龙王,“万物有灵,生死有命,此乃天地循环之理。施主若真为水族着想,当约束水族莫要贪食诱饵,远离渔网,自可保平安。何必迁怒于贫道这指点迷津之人?”
“强词夺理!”龙王气得须发皆张,袁守诚这番“顺应天道”、“生死有命”的论调,看似有理,实则将他水族被大肆捕杀的责任轻飘飘地推卸掉,甚至暗示是他龙王管教无方!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好!好一个顺应天道!好一个生死有命!”龙王怒极,指着袁守诚的鼻子,“都说你袁守诚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神通广大!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么神!”
袁守诚微微颔首,依旧从容:“施主欲试贫道所学,但讲无妨。”
龙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按照与李安商议的计划,厉声道:“本王就与你赌上一赌!就赌明日这天时!长安地界,明日必有降雨!你敢不敢与本王赌这降雨的时辰、点数?!”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更是哗然!赌天时?还是赌精确的降雨时辰和点数?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袁守诚身上。
袁守诚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捋了捋长须,嘴角勾起一丝极淡、仿佛看透一切却又带着悲悯的弧度。
“施主既有此雅兴,贫道自当奉陪。”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天机不可轻泄,妄测天时已是大忌,以此作赌,更是有违天和。施主,贫道劝你三思,莫要因一时意气,招致……无妄之灾。”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似乎穿透了龙王的伪装,直抵其龙魂本源。
这看似劝诫的话语,听在泾河龙王耳中,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和赤裸裸的威胁!无妄之灾?
这不正是那神秘人李安所预言的剐龙之祸吗?!袁守诚果然知道!他背后的人果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龙王心头剧震,怒火与寒意交织,但他牢牢记着李安的叮嘱——演下去!他不能退缩!
“休要多言!本王就问你,敢不敢赌?!”龙王声音如金石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袁守诚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龙王的不智,随即朗声道:“既然施主执意如此,贫道便与你赌上一局。明日长安降雨,必是: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落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这精确到点的预言一出,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时辰带点数都说得如此精确?这可能吗?这袁先生莫非真是神仙下凡?
唯有泾河龙王,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袁守诚报出的时辰点数,与昨日李安警告他时所说的、天庭可能用来设局的“正确旨意”内容,竟然分毫不差!
李安所言,再次被证实!这袁守诚,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果然能提前知晓玉帝的旨意!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龙王的心脏,但他面上却强作镇定,甚至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哼!好!本王就与你赌这个!若明日降雨的时辰、点数,有半点与你所言不符,便算你输!本王要你当众砸了招牌,滚出长安城,永世不得再行占卜害人之事!并且,要你亲自到我泾河岸边,焚香祷告,为我枉死的水族超度三日三夜!”
“若贫道侥幸言中呢?”袁守诚平静地问,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走向末路的可怜人。
龙王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按照李安的指示,抛出了对方最想要、也最能刺激对方的赌注:“若你所言一丝不差,便是本王输了!本王……甘愿领受天庭责罚!任凭处置!”
“任凭处置”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赌注太大了!输的一方,一个要身败名裂,一个竟要听凭天庭发落?
袁守诚深深地看了龙王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悲悯,有叹息,似乎还有一丝……计划得逞的了然。
“好。”袁守诚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肃穆,“施主快人快语。那便……一言为定。明日此时,雨落点数见分晓。望施主……好自为之。”
最后那句“好自为之”,如同冰冷的判词,重重砸在泾河龙王心头。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满身煞气和化不开的忧虑,在虾蟹随从的簇拥下,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离去。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被这场惊天赌局震撼得无以复加。
袁守诚则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碎裂的卦摊残骸,动作依旧从容,只是无人察觉,在他宽大的道袍袖口之下,手指正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温润的玉符碎片,一丝极其隐晦的金光在他指缝间流转。
而在人群之外,一处不起眼的屋檐阴影下,李安虚幻的灵魂身影静静伫立。他目睹了赌约成立的全过程,目光在袁守诚袖口那抹微不可查的金光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锐利如刀。
“第一步,成了。”李安低声自语,身影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接下来,就看明日那场雨,和那道……至关重要的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