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政委看着眼前这三个为张胜寒抱不平的骨干，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他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但坚定：
“铁路，王国安，还有李军，你们的心情，你们对战友的这份情谊，我和团长都非常理解，也很赞赏。张胜寒同志的所有功劳，组织上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拍了拍自己上衣口袋里那个鼓鼓囊囊、边角都磨破了的牛皮纸封面工作笔记本，“不瞒你们说，她立的每一次功，解决的每一个技术难题，我这本子上，都条条框框，记得详详细细，准备随时向上级汇报。”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现实的考量：
“这次主要呢，是考虑到，张胜寒同志毕竟是位女同志。咱们侦察连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常年担负最危险、最艰苦的渗透、侦察、破袭任务，都是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糙老爷们儿。
让一位女同志来担任军事主官，直接带兵，我们担心……怕有些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的战士，心里会有些别的想法，或者行动上有所顾虑，这万一影响到战场上的配合和指挥，那就因小失大了。所以，党委研究，先任命为排长，也是一个观察和过渡。”
“不服？哪个龟儿子敢不服？！” 王国安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上次抢救被围困在地道里的老百姓，她一个人在外围机动，悄无声息地就摸掉了超过五个敌人的侦察小组！
效率比咱们男兵小组还高！谁要是不服气，拉出来跟张胜寒比划比划试试？看她不把他屎打出来！”
他喘着粗气，继续列举：“再说她配制的那些炸药，爆破效果没得说，用料还省，给后勤减轻了多少压力？还有电台，经她那么一改造，通讯距离直接翻倍，山里信号嘎嘎好！这些硬邦邦的功劳和本事摆在这儿，哪个不开眼的敢说个‘不’字？我看他是皮痒了！”
铁路盯着曾团长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报告，紧绷的肩膀和面部线条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也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团长，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不然……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多实打实的战绩，要是最后只给个排长……别说我们几个，底下那些亲眼见过她本事的战士们，心里也真得拔凉拔凉的，那才叫伤士气。”
“放心吧，铁路同志。” 何政委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而充满信任，“组织上的原则，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真正的人才，更不会亏待任何一位为国立功的功臣！张胜寒同志为咱们团、为前线做出的巨大贡献，咱们全团上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几人正低声交谈着，张胜寒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她手里拎着一把刚刚校准好的、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手枪，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淡然模样，仿佛刚才这边关于她晋升待遇的激烈讨论，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对着曾团长和何政委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团长，政委。”说完，也不等回应，便转身，迈着轻盈的步子径直回了依旧轰鸣作响的厂房，仿佛晋升排长这件事，就像拂过身边的一阵微风，未曾在她心中掀起半分涟漪。
曾团长看着她在机床间穿梭的瘦削却挺拔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带着几分期许的笑容，他对铁路、王国安和李军说道：
“你们看看，这丫头，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着呢，也沉得住气。你们啊，跟着她好好干！往后，你们侦察连，硬仗、恶仗少不了！立功受奖的机会，也多得是！把本事练得更硬，把仗打得更漂亮，比什么都强！”一帮臭小子，还没个女娃娃稳重。
晨光刺破边境的薄雾，将厂房旁新开辟的训练场晒得一片金黄。夯实的黄土地面被晒得发烫，蒸腾起干燥的尘土气息。
三百多号新补充的兵员列队站在空地上，崭新的“七八式”军绿色作训服还带着长途闷罐车运输后留下的褶皱和灰尘，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初到前线的紧张、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散漫。
这批人是从师侦察营和其他部队抽调、补充过来的，骨干少，新兵多。队伍里，张海洋和钟跃民站在前排，显得尤为突出。
张海洋身材高大敦实，板寸头，国字脸，浓眉下一双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着，带着侦察兵特有的锐利和一丝因降级调配而未能完全消散的郁气。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简陋的环境和远处依稀可见的边境山峦，压低声音对身旁的钟跃民说道：“跃民，这地方……还真他娘的是前线啊，味儿都不一样。”空气里除了尘土，似乎还隐约飘着一股硝烟和热带植物腐烂混合的独特气味。
钟跃民比张海洋略瘦一些，眉眼间透着股京城大院子弟特有的机灵和玩世不恭，但此刻也收敛了不少。他手搭凉棚望了望，咂咂嘴：“是够靠前的。不过海洋，先别急着下结论，既来之则安之。
师里把咱们塞到这个新建制的侦察连，肯定有说法。我打听了一圈，嘴都严实得很，就听说这个连之前啃过硬骨头，建制被打惨了，急需补充血液。” 他心里琢磨着，这种伤筋动骨后重建的连队，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就是憋着劲儿要报仇雪恨的狠角色。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训练场边缘。那里，一个身影独自坐在一个弹药箱上，正低头在桌子上。摆弄着一支看起来就与众不同的长枪。
她穿着一身和他们一样的作训服，袖口利落地挽到小臂，露出白皙却线条清晰的手腕。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清丽，只是神情专注而冷淡，脸上还蹭着几点没擦干净的黑色油污，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