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她旁边,挨着一块表面光滑的大石头坐下。他没立刻说话,只是从随身带着的、洗得发白的旧挎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根色泽深红、透着油光和辣椒籽的肉干,炊事班老班长珍藏的“硬货”。
他抽出一根,没直接递过去,而是抬手,将肉干轻轻送到张胜寒嘴边,声音压得低缓柔和,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尝尝?炊事班老刘秘制的,麻辣味,说是用了川地的辣椒和花椒,劲儿足。”
张胜寒的目光依旧望着远山,似乎没听见,又似乎只是懒得动。但就在肉干即将碰到嘴唇的刹那,她极其自然地微微张口,精准地含住了肉干的一端。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或客套,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细嚼了几下,麻辣鲜香的滋味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粗犷风味。
咽下后,她才含糊地开口,声音因含着东西而有些糯,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事:“那个,喜欢吗?”
铁路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下午在厂房里,那台震惊了所有人的全自动机床。心底那股压抑了一下午的、混合着狂喜、骄傲与某种更深层依赖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眼底霎时像是落进了晚霞的碎金,亮得惊人。
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咧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诚挚的欢喜:“喜欢!特别喜欢!小寒,你不知道,看到那机器转起来,吐出那么精密的零件,我心里……心里就觉得,咱们的腰杆子都硬了!”
他顿了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属于军人对强大装备的本能渴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憧憬,“不光是机床,只要是能让咱们连队、让咱们战士更厉害的,我都喜欢!那个子弹生产能不能弄成车间的那个机床那样子,炮弹的、大炮的,我都喜欢!真有了那些,咱们在这边境上,底气就更足了!”
张胜寒原本放松靠在摇椅里的脊背,在听到他后半段话时,猛地坐直了!藤椅发出一声突兀的“嘎吱”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带着些许油渍和肉干的微咸,精准地捂在了铁路还在滔滔不绝的嘴唇上!
“不许许愿。” 她的声音比平时略微提高了一度,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郑重的轻斥,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无奈。黑眸紧紧盯着铁路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实现这些需要多少时间、精力和材料吗?张口就来?
掌心下,铁路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唇瓣触感清晰传来。他显然没料到张胜寒会是这个反应,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但那双眼里的光并没有黯淡,反而因为距离的拉近和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接触,变得更加柔软,像化开的蜜糖。
他隔着那只带着熟悉气息的手掌,闷闷地、带着点委屈和小小声地“抗议”:“真的……真的不行吗?可我是真的……都很喜欢啊。”
张胜寒被他这直白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反问弄得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触感,以及铁路那双盛满了纯粹渴望的眼睛,让她心头掠过一丝陌生的、类似于慌乱的情绪。
她不太适应这种过于直接的情感表达和近距离接触。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试图让语气恢复往日的沉稳,却还是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点命令的口吻:“好好说话。”
铁路果然很“听话”。他立刻收敛了那点小委屈,眨了眨眼,表示明白。等到张胜寒的手微微松动,似乎准备撤离时,他才开口。
这一次,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和亲昵,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小寒姐。”
张胜寒浑身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正准备完全抽回的手,指尖都绷紧了。她想用力抽回手,结束这令人无措的接触,可视线触及铁路那依旧泛红却写满坦然期待的年轻脸庞,又怕自己失控的力道真的伤到他。
最终,她只是动作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手从他唇上挪开,仿佛在拆解一枚最精密的引信。
沉默在山坡的晚风和榕树的沙沙声中蔓延了片刻。张胜寒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捂过他嘴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湿热的触感。
她不太明白心里那点细微的躁动是什么,也不擅长处理这种局面。记忆深处,在张家那漫长的岁月里,似乎偶尔见过族中长辈或同辈,为了哄心上人开心,会赠予价值连城的珠宝玉器、神兵利器……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看向似乎因为她沉默而显得有些局促的铁路,尝试着将语气放得更柔缓些,带着一种近乎“商量”的口吻,试探道:“送你……摩托车?” 这是她能想到的、目前比较实用的礼物了。
“摩托车?!” 铁路猛地抬起眼,刚才那点小小的落寞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像是瞬间点燃了两簇小火苗,“你……你会做摩托车?那种……真的能骑着跑的?两个轮子的还是三个轮子的?”
张胜寒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毫不掩饰的惊喜,心下稍安。看来这个“礼物”方向是对的。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会。”
“我要!我想要!” 铁路几乎是立刻响应,点头如小鸡啄米,脸上绽开的笑容灿烂得晃眼,方才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委屈全然不见了,只剩下纯粹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