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所长的反应更直接，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勘探者，几步冲到摩托车骨架前，眼睛瞪得溜圆，镜片后的目光炽热得像要冒出火来。
他围着车架慢慢转了一圈，又蹲下仔细查看焊接点和部件衔接处，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了不得！真了不得！张同志，你这手艺……这零件公差控制，这结构优化意识，比我们所里实验室的某些样品还到位！这是宝贝啊，大宝贝！”
他搓着手，看向张胜寒的眼神充满了发现瑰宝的激动和恨不能立刻挖人走的迫切。
张胜寒这才停了手，将扳手轻轻放在铁路捧着的托盘里。
她没看两位领导，只是用指尖拂去车架上一丝看不见的浮尘，动作轻缓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声音却平淡无波：“嗯，昨晚画了图，备了些料，今天试试组装。”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唯有在接过铁路适时递上的干净棉纱擦拭手指时，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极快地在他掌心擦过一下——那是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对“自己人”近乎本能的纵容。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转向铁路，但眼底深处那潭古井般的沉静里，分明为身旁这个兴奋得耳朵发红的人，漾开了一星半点微不可察的暖色涟漪。
“快，咱们也别干看着，搭把手，让这宝贝早点落地跑起来！”张团长终于从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撸起袖子就上前，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生怕自己粗手笨脚碰坏了精密的部件。
王所长也跃跃欲试，在一旁打转，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把每个细节都研究透彻。
在铁路无比默契的辅助下，最后的组装工作行云流水。当最后一颗带防滑纹的螺丝被扭矩扳手精准拧紧，一辆完整的、银灰色涂装的山地摩托车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它体型紧凑，线条硬朗，浑身散发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排气管的造型都透着实用主义的粗犷。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铁路的呼吸明显重了，他看向张胜寒，眼睛亮得如同淬了火的星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还有一丝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出的、属于年轻人的跃跃欲试。
张胜寒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查地轻轻颔首。随即，她伸手拍他的肩。
铁路立刻给油箱加满油，欢呼一声，长腿一跨便稳稳坐上了摩托车。他拧动钥匙，按下启动钮，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随即稳定在均匀有力的怠速声浪中。
他轻给油门，摩托车瞬间如猎豹般蹿了出去，惊得门口的新兵们连忙闪开，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摩托车在厂房外的空地上划出矫健的弧线，加速、转弯、急停，粗粝的轮胎抓地力极佳，减震系统从容地吞吐着地面的起伏。
边境黄昏的风吹起铁路的衣角，他脸上是全然释放的畅快与昂扬。不一会儿，他一个利落的甩尾，将车稳稳停回张胜寒面前，发动机还在低沉地轰鸣着。
他几乎是跳下车，大步冲到张胜寒面前。巨大的喜悦冲垮了惯常的稳重，他张开手臂，似乎想拥抱，又在最后一刻想起场合，动作硬生生转为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手指因为激动而收得很紧，声音带着颤：“小寒！太棒了！马力足，响应快，越野能力绝对强！比我见过、骑过的所有同类车都好！完美！真的完美！”
张胜寒被他握得身形微顿。她没挣脱，反而抬起手，不是回应拥抱，而是用拇指指腹，自然地、轻轻地擦过他因为疾驰而溅到脸颊上的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泥点。
这个动作做得如此顺手，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做过千百遍。她的眼神落在他因兴奋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那里面的冰封彻底化开，泻出的是一片深邃而柔和。
“嗯。”她只应了一声，音调平平，可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和指尖残留的、对他皮肤温度的感知，已诉说了所有未言的嘉许。
旁边的王国安看得眼睛发红，心里那点羡慕像泡在醋缸里。
他酸溜溜地蹭过来，语气努力带上讨好：“张胜寒同志，你看，铁连长的坐骑都这么威风了……那咱们这些眼巴巴看着的，是不是也能……排个队？”
他搓着手，试图找出自己的贡献，“我好歹也帮忙递了水，打了下手不是？”
张胜寒没看他，径自将手里记录着零件参数和组装要点的硬皮笔记本递过去，语气干脆，听不出情绪：“流程、数据都在这里。”
王国安手忙脚乱地接住，像捧了个宝贝，可脸上更多的是茫然和急切：“这……这给我我也看不懂啊！小寒，张工，我求你了，我也想要一辆，太帅了！实用，太实用了！”他最后干脆带上了点耍赖般的恳求。
李军见状，赶紧上前，摆出更实际的理由：“小寒，咱们排真需要这个。现在巡逻范围扩大，路况复杂，有辆好摩托，机动性能提升一大截，遇到突发情况反应更快。”
唐豆也拽了拽张胜寒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小寒姐，这个真好，骑着肯定特别痛快，也……也能更快帮到别人。”
李卫红、刘抗美、周继红等人纷纷开口，理由都指向实际的边防需求：路程远、任务急、敌情狡猾、需要快速反应，甚至提到了更令人揪心的一点——敌人不时滋扰边境村寨。
当孙跃进带着愤懑说出“那帮孙子不光针对我们，还常偷袭咱们的百姓，太可恨了，有摩托车咱们能更快赶去”时，张胜寒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眼底那丝纵容的暖意瞬间冻结、下沉，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阴鸷取代。
那是一种触及逆鳞般的森然。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倏然转身，走向那台铣床。
张胜寒的动作骤然加快，却依旧稳定得可怕。调整参数，更换刀头，校准坐标，录入修改后的零件数据……
一连串操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带着一股沉静的狠劲。当她按下启动钮，机床发出比以往更加低沉有力的轰鸣，开始自动加工新的摩托车零件时，那规律的撞击声在厂房里回荡，竟莫名有种斩钉截铁、宣泄怒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