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无声的审判
那段清晰记录着内部私密对话的录音，如同在即将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剜了一刀，并将毒盐撒了进去。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刚才因苏杭那场荒诞“真言水”测试而勉强重建的一丝信任，荡然无存。
寒意，刺骨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脊椎升起。
内鬼，不仅存在，而且能如此近距离地、长时间地窃听他们的核心决策！这意味着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脆弱与不堪，都可能早已暴露在对手眼中！
夏沫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猛地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那个隐藏的窃听器。李小明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连委屈和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连这种私密谈话都被录了下来，他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林晓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敌人仿佛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而他甚至连挥拳的方向都找不到。系统的界面在他脑海中安静地悬浮着，却无法提供任何关于“内鬼”的直接线索。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没有人说话，但无声的指控在空气中激烈碰撞。夏沫看向李小明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他是唯一一个在“事故”中直接受损，且有“前科”的人。李小明感受到了这目光，他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等待最终判决的羔羊。
林晓的目光则扫过夏沫，扫过空着的苏杭的座位，内心一片混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但那条录音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回响。是谁？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苏杭走了出来。他似乎对外面这几乎凝固的绝望气氛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新的托盘。
这一次，托盘上不是水，而是四件点心。
四件外形、颜色、大小都一模一样的白色圆形酥饼，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记，散发着淡淡的、温和的奶香和麦香。
苏杭将托盘放在办公室中央的桌子上，那四件点心在灯光下，白得有些刺眼。
“最后的测试。”苏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夏沫皱紧眉头，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苏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搞这些……”
“吃下去。”苏杭打断她，目光依次扫过林晓、夏沫和李明，“每个人，选一个。”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个即将下达最终判决的法官。
李明第一个动了。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踉跄着上前，闭着眼，胡乱拿起一个酥饼，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吃的不是食物，而是自己的命运。
夏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她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剩下的三个酥饼，凭借着她敏锐的观察力，试图找出任何细微的差别，却一无所获。她最终选了一个，小口咬下，细细品味，除了基础的酥脆和温和的甜香，她尝不出任何特别。
林晓看着苏杭，苏杭也正看着他。林晓从苏杭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近乎悲悯的冷酷。他明白了，这四件点心，就是苏杭的“法庭”，而味道，将是最终的“判决书”。
他走上前，没有犹豫，拿起一个，放入口中。酥饼在舌尖化开，依旧是那温和的、令人安心的基础味道。
最后，苏杭拿起托盘上仅剩的那一个酥饼，他没有吃，只是用手指轻轻捏着，目光缓缓扫过品尝完点心的三人。
“味道，一样吗？”他问。
李明茫然地点点头。
夏沫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林晓看着苏杭，没有回答。
苏杭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
“不一样。”他轻轻地说，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三人耳边。
“我用了四种不同的‘心’来做它们。”苏杭举起手中那块酥饼，“给李明的，里面掺了一点点他当初试图用来降本的、失败的‘黄金酱’粉，味道应该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涩。”
“给夏沫的，我混入了几滴她平时用来提神、最讨厌的薄荷精油，后味应该有一丝不该有的凉。”
“给林晓的，我揉进去了一小撮……那批问题紫薯粉里检出的合成色素，虽然无色，但遇热会散发极淡的化学气息。”
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他们猛地回想刚才品尝时的感觉，那些被焦虑和绝望掩盖的、极其细微的异味，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李明感到了那丝熟悉的失败涩味，夏沫记起了那突兀的冰凉尾韵，林晓则捕捉到了那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香气！
“而你手里那块……”李明颤抖着指向苏杭手中那块酥饼。
“我的这块，”苏杭看着他们，眼神如同深渊，“是干净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宣判：
“你们每个人，都尝到了我预设的‘杂质’。但你们，谁说了出来？”
“李明，你心虚，所以尝不出自己的‘涩’？”
“夏沫，你多疑，所以忽略了那不该有的‘凉’？”
“林晓，你负重，所以容忍了那细微的‘浊’？”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剖开每个人试图隐藏的内心。
“怀疑的种子，是别人种下的。但让它长成囚笼的，是你们自己。”苏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神只般的、无情的怜悯，“真正的审判，从来不在外面，在这里。”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杭的“无声的审判”，比任何指责和证据都更具冲击力。他没有指出内鬼是谁，但他揭示了比内鬼更可怕的东西——团队内部信任体系的彻底瓦解，以及每个人在压力下的迷失。
李明瘫倒在地，失声痛哭。夏沫脸色煞白，靠在墙上，久久不语。林晓闭上眼，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与清醒。
苏杭不再看他们，他将手中那块“干净”的酥饼，轻轻放在托盘中央，然后转身，再次走向他的实验室。
在推开门的刹那，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众人，用嘶哑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点心，是给人吃的。人心，也是。”
门，轻轻关上。
留下身后三人，面对着那盘象征着他们各自内心“杂质”的点心，以及苏杭那句如同谶语般的结语，在无尽的悔恨、反思与震撼中，品尝着这迟来的、苦涩的觉醒。
而内鬼，依旧隐藏在阴影中，如同一条毒蛇，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