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穆人清”如同定身咒,让院中两名锦衣卫僵在原地。持弩者手在微微颤抖,刚才的倨傲荡然无存。
穆人清之名,于江湖是传奇,于朝廷鹰犬,则是噩梦。
“穆……穆老前辈,”那白面无须的锦衣卫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干涩,“此乃朝廷钦犯,袁……袁逆之后,奉上命捉拿,还请行个方便。”
穆人清目光平淡,扫过地上孙仲寿的尸身,又看向重伤拄地的崔秋山,最后落回锦衣卫脸上。“方便?”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贫道在此,便是不方便。”
持弩锦衣卫眼神一狠,似想拼死一搏,弩口微抬。然而,他手指还未扣下,只觉眼前一花,穆人清仍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但他手中的弩机却“咔嚓”一声,精钢所制的弩身竟从中断裂,废铁般掉在地上。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滚。”穆人清只说了一个字。
两个锦衣卫面如死灰,再不敢多言半句,搀扶着,踉踉跄跄退出了院子,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威压散去,崔秋山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咳出一口鲜血:“多……多谢穆前辈救命之恩!”
穆人清一步跨至他身前,伸手在他背心一拍一按,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渡入,崔秋山顿觉翻腾的五脏六腑安稳了不少。“不必多礼。”穆人清淡淡道,目光已转向那米缸。
袁承志爬出了米缸,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他没有哭,也没有扑向崔秋山,只是紧紧攥着怀中那块“山宗”令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穆人清,里面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深沉的悲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孩子,心性之坚韧,远超其年纪。穆人清心中暗叹。
“你叫张朝?”穆人清问。
袁承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突然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沙哑:“叔叔叫我张朝。我……我叫袁承志。”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决绝。
崔秋山在一旁急道:“承志!”
穆人清却摆了摆手,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欣赏。“袁承志。承父之志,好名字。”他走到袁承志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可知,我是谁?”
“华山穆人清。”袁承志记得那个锦衣卫的惊呼。
“可知我为何而来?”
袁承志再次摇头。
“受故人之托,为你而来。”穆人清缓缓道,“你父亲袁督师,虽与贫道素未谋面,但其忠烈之气,天地共鉴。江湖朋友,不忍忠良绝后。”
袁承志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父亲的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强自压抑的情感闸门,眼圈瞬间红了,但他死死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孩子,”穆人清语气温和了些,“你崔叔叔伤重,需静养。此地也不宜久留。你可愿随我上华山?”
袁承志回头看了看崔秋山,崔秋山忍着痛,用力点头。
他又看向地上孙仲寿的尸身,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走过去,跪下来,对着孙仲寿的尸身,重重磕了三个头。每一个头磕下去,都像是一份承诺烙印在心间。
然后,他站起身,转向穆人清,深深一揖:“弟子袁承志,愿随师父上华山。”
没有犹豫,没有矫情,只有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决断。
穆人清伸手将他扶起:“走吧。”
他一手抱起袁承志,一手扶起崔秋山,身形展动,便如一朵青云般飘出院子,消失在苍茫山野之中。
残破小院重归寂静,只余下血迹与兵刃的碎片,诉说着方才的惨烈。而袁承志的人生,已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前方是华山之巅,是武功绝学,是血海深仇,亦是茫茫未知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