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看守所的灯泡在凌晨三点突然闪了两闪。
陆昭蜷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痕出神。
铁门的缝隙里漏进穿堂风,带着消毒水的腥气,他数到第二十七声脚步声时,审讯室方向传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
陆先生,配合点。
铁栏被钥匙捅开的动静比预想中轻,两个穿便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他见过——今早听证会时给审判长递过茶水的法警,此刻领口歪着,喉结上还沾着没刮干净的胡茬。
陆昭没动。
他看着两人走近,注意到左边那个的皮鞋后跟沾着新鲜的泥点——市西环路在修路,凌晨两点后洒水车才会过。
怎么,换审讯组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还是说,陈副主任觉得之前的口供不够漂亮?
左边男人的瞳孔缩了缩。
陆昭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忽然笑了:你们今早押我进来时,王局的警徽擦得锃亮。
现在呢?他歪头看向右边男人别在腰间的证件夹,这位同志的警号是07368,半小时前还在监控室给陈国栋的秘书倒茶。
右边男人的手下意识摸向证件夹。
陆昭的笑意更深了:陈副主任是不是跟你们说,只要我认了伪造证据妨碍司法,明天就能放出去?他坐直身子,铁床发出吱呀的响,但你们没告诉他,我在听证会上放的那段视频,拷贝存了七份——最高检一份,张薇的云盘一份,沈清的律所保险柜里还有......
够了!左边男人突然拔高声音,却在触到陆昭的目光时又泄了气。
他扯了扯领带,声音软下来:上头的意思是......
上头?陆昭打断他,是陈国栋的上头,还是韩明远的上头?他往前探身,你们真以为陈国栋会放过我?他的语气陡然冷下来,今早听证会直播有三百万人看,他要是能保我周全,就不会让你们半夜来提审。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右边那个摸出烟盒又塞回去。
陆昭听见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三下,忽然想起沈清今早的口型——别担心。
她的律所灯应该还亮着,唐婉的咖啡杯底该积了三圈褐色的渍。
带他走。左边男人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
陆昭跟着起身,经过铁栏时故意撞了下门,刺耳的声响在走廊里荡开。
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在头顶闪烁,他数着步数,第七步时踩中地上的湿痕——是刚才那两人进来时带的雨水,带着市西环路特有的沥青味。
同一时间,沈清的律所办公室里,唐婉的钢笔尖在案卷上戳出个洞。
最高检的回电是二十分钟前。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监察组已经在路上,但从北京到这儿最快也要四小时。她指着桌上摊开的11·23旧案卷宗,问题是审判者——他手里的原始验尸报告副本,还有陈国栋篡改卷宗的批示记录,这些证据要是丢了......
沈清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瞳孔猛地一缩——是王强的私人号码。
她按下接听键,手背上的血管绷得发青。
电话里只有电流声,直到第三声忙音响起时,传来王强压低的呼吸:他们要在押送审判者时制造。背景音里有警笛声呼啸而过,今晚十点转看守所,路线走南环高速......
等等!沈清抓起笔,你说清楚——
挂了。电话突然断线。
沈清盯着黑屏的手机,指节捏得发白。
唐婉凑过来,看见她屏幕上的通话时间:1分17秒。
南环高速。唐婉翻出地图,指尖在绕城路段画了个圈,那边有段隧道在维修,监控覆盖率不到30%。她突然抬头,审判者什么时候被押送?
王强说今晚十点。沈清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出交通管理局的实时路况,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我们还有六小时四十三分钟。她抓起外套往身上套,联系张薇,让她带直播团队去南环隧道口蹲守;通知市医院的急救中心,准备两辆救护车;还有......
等等。唐婉按住她的手腕,你要亲自去?
沈清扯下墙上的车钥匙:我得确认审判者上了正确的押送车。她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桌上的咖啡杯,褐色液体溅在11·23卷宗的封皮上,像一滴凝固的血,唐婉,你去最高检监察组下榻的酒店,把我们整理的证据链当面交过去。
那你呢?
我去会会王强。沈清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响,他既然敢打电话,就说明还留着底线。她推开门,冷风灌进来,吹乱了桌上的案卷,一张泛黄的照片飘落在地——是沈秀兰穿法医制服的工作照,照片背面用蓝笔写着真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此时的市政法委大楼十八层,陈国栋的办公室飘着浓烈的雪茄味。
陆昭可以拖。他把烟灰弹进景德镇瓷缸,缸底沉着半枚带血的纽扣——和十年前陆振华攥在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审判者必须消失。他的目光扫过站成一排的亲信,停在脸上,你亲自跟王强说,今晚十点转押,路线改南环高速。
陈主任。影子上前半步,王局那边......
他不敢不从。陈国栋捏碎雪茄,火星溅在地毯上,11·23案,他签了三份伪证。他突然笑起来,再说了,他女儿明天要去省重点报到,学费还差二十万——
明白。影子低头退下,手机在掌心震动,是王强的短信:按原计划执行。他把手机屏幕转向陈国栋,后者的笑意更深了。
与此同时,一辆贴满深色车膜的押运车正行驶在南环路上。
审判者缩在后座,手腕上的镣铐磨得皮肤发红。
他盯着司机后视镜里的眼睛——那不是今早押他的老周,这个男人左耳缺了一块,像被狗咬掉的。
师傅,烟借个火?他咳嗽两声,身体前倾。
司机没说话,伸手从遮阳板后摸出打火机。
审判者接过时,故意用指节碰了碰对方手背——皮肤冰凉,没有长期握方向盘的茧。
他低头点烟,余光瞥见副驾驶座位下露出半截铁丝,尖端还沾着暗褐色的东西。
要上厕所?司机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审判者摇头,把烟灰弹在地上。
他的鞋底在车厢地板轻敲,三长两短——摩斯密码的。
趁司机不注意,他悄悄勾动脚趾,藏在鞋底夹层的微型追踪器一声弹开,红色信号灯在黑暗中闪了两下。
陆昭。他低声自语,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希望你来得及。
市看守所的铁门在凌晨四点再次打开时,陆昭正用指甲在墙上划道——第三十七道。
律师会见。狱警的声音带着困意,钥匙串在手里晃出哗啦声。
陆昭跟着狱警走到会见室,看见唐婉坐在玻璃那头,眼眶青黑,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
她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做了个的口型。
陆先生。唐婉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过来,沈律师让我带话,审判者的转移路线改了。她翻开案卷,里面夹着张纸条,南环高速,十点。
陆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着唐婉的手指在审判者三个字上点了两下,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的审讯,那些试探,都是陈国栋的缓兵之计。
真正的杀招,在审判者身上。
我知道了。他对着麦克风说,目光扫过唐婉耳后新贴的创可贴——那是沈清的习惯,紧张时会撕手背上的倒刺。
会见结束时,唐婉把牛皮纸袋推过传递口:这是沈律师让我给你的,关于11·23案的补充侧写。
陆昭接过,指尖触到纸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是沈清常戴的翡翠平安扣。
他捏着那枚玉坠,听见走廊里传来狱警换班的哨声,突然想起审判者在听证会上说过的话:真相就像种子,埋得越深,发芽时越疼。
此刻,看守所外的天空正泛着鱼肚白。
陆昭摸着平安扣上的纹路,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从现在到十点,还有六小时。
而他,必须在这六小时里,找到撬动整个局的支点。
牛皮纸袋里的侧写报告滑出一页,最上面用红笔写着:审判者的追踪器信号,已发送至沈清手机。
陆昭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他把报告重新塞回纸袋,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被抬上救护车时,警笛划破雨幕的声音。
而在某个未知的角落,一枚红色信号灯仍在持续闪烁,像暗夜里的火种,等着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