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枫姨走远,听到那边电视里的对白声,她小声问春子:“你刚才说要没人敢看不起你,怎么,你在上海受什么委屈了吗?我好像从来没想过别人是不是看得起我这回事。”
春子说:“哎,上海人看得起谁?他们就看得起钱。我没受啥委屈,你别想太多,我就那么一说。”
她似信非信地看着春子,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真相。
春子笑着说:“真的,我在上海挺好的。”
不知怎么,这句话更加重了她的怀疑,但春子既不愿意说,她便也不问。心里却揣摩着春子的话,想象着她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人,在上海滩要挣下一片天的艰难和勇气,对这一年来发生在春子身上的变化更多了些理解,还有敬佩和心疼。
她突然说了一句:“哎,我应该和你一起去上海的。”
春子却抹下眼睛,低下头,说了句:“哎,各人有各人的命!”
她心底突然涌出一丝儿庆幸:幸亏没去。去了,俩人的不同极大可能演变成矛盾和分歧;不去,她们还有在这儿彼此参照、欣赏的余地。但愿她们能永远这样相看两不厌。
过了会儿,春子说:“你什么时候去上海看看吧!北京你已经去过了,对吧?我记得你说你不喜欢北京?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海,上海特现实。”
她笑:“为啥上海特现实我就会喜欢它?难道是因为我也特现实吗?”
春子笑:“那倒不是,恰恰相反,你太不现实。我刚说的这两句话没啥逻辑关系。我的意思你不喜欢北京,有可能会喜欢上海,因为这两个城市的气质,我觉得刚好相反,北京,哎,其实我也就只去过一回,但就是感觉它跟上海完全不一样。非让我在这两个城市中间选,我宁愿选上海,上海,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受人尊敬,北京,你就有钱也没用,没人把你当回事。”
她点点头:“那倒是。我过完年又要去北京开会,估计没什么机会去上海出差,要不我找时间休几天假,去上海看看?这两年我都没休过假,倒是主动自愿自觉地加过不少班。”
春子说:“好呀、好呀!你是不还有几个同学也在上海,到时我陪你去见见她们。”
这个突如其来的计划一下子变得具体而势在必行,两个人既期待又兴奋地开始讨论起具体的细节。
春子说:“你七、八月份来吧,我每年那时候稍微闲一点儿,可能有时间陪你。你是不是正好七月份过生日?来上海吧,我给你过生日!”
她应:“好,咱们先这么计划着,我到时尽量安排。”
春子笑,说:“你这么靠谱的人,说尽量安排,那就是肯定能做到了。”
她笑,说:“真的?你说我很靠谱?那太好了!我觉得这是对我最高的评价。”
春子说:“那当然,我的朋友,当然靠谱。”
她笑:“合着是在夸你自己呀!”
两人一起畅快地“哈哈”大笑。
枫姨从里面踅出来,侧头看着她俩,笑着说:“两人又笑啥,这么开心!这回我不是来听你们说话的,是到点了,我要准备做饭了。”
春子乐颠颠地汇报:“雪说她七月份去上海。”
枫姨问:“去出差吗?”
春子说:“她说她专门请假过去。”
枫姨说:“那你可要好好招待、招待。”
春子说:“那当然,这还用你说吗?”
枫姨说:“我先去准备,到时你俩过来帮我包饺子哈。”说完去储藏室拿材料进厨房,体贴地关上了厨房门。
搞得春子很不好意思,说:“哎呀,你开着门吧,我俩去我房间说话去了。”说完起身对她说:“走,咱俩去我房间。”
两人牵着手走进春子房间,春子不好意思地把床上的被子、衣服往旁边堆了堆,请她就坐。两人还是老姿势,她靠墙坐在春子的单人床上,春子坐在写字台前那把没有扶手的椅子上。
她问春子:“你在上海也从来不叠被子吗?”
春子不好意思地笑,说:“也不叠。”然后叫:“你到时去了千万不要给我叠被子,床上太整齐了我睡不着。”
她笑,说:“那我叠我自己床上的被子,总可以了吧?”
春子说:“那可以。我们有两间卧室,你肯定会喜欢那间客卧的,床很大,你可以在上面随便打滚儿,有个磨砂玻璃的推拉门,我记得你说你特别喜欢磨砂玻璃。”
她笑,说:“搞得我现在就想去住了!”
春子说:“没事,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半年就过去了。你到时别忘了啊!”
她说:“怎么会?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忘过?”
春子甜蜜蜜地说:“那倒是。”
又问:“哎,你到时候除了上海,还想去哪儿?想不想去旁边那几个城市去看看?”
她一愣,说:“哎,到时候再说呗,你有时间,方便,咱想去就去呗。”
春子说:“行,到时候再说。”
春子脸上的表情告诉她,她仍旧还沉浸在对她上海之行的憧憬中,这让她颇为感动,也不打扰春子,只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天,春子好像才从自己的遐思中抽拔出来,说:“哎,一想到要带你去认识上海,突然发现我好像也并不那么了解上海。不行,我回去得好好挖掘挖掘,不然你去了我只能带你去逛商场,你喜欢逛商场吗?上海就是商场多。”
她笑:“只要跟你在一起,干啥我都喜欢呢!我自己很少逛商场,除非缺三件以上衣服,我一般逛一次商场至少要买十来件,然后半年都不再去逛。”
春子笑,幸福又苦恼地说:“我喜欢逛商场,每星期都要去逛,买一大堆,回来就不知道扔哪儿了,等到出门的时候又觉得没衣服穿。”
她说:“我的每件衣服我都很喜欢,都是穿到旧了、褪色了,或者变形了,然后才不得不扔掉,去找一件相似的新的。”
春子说:“我不行,我好像就是喜欢买、买、买。我还喜欢逛夜市,有时候十几块钱就可以买到又便宜又好看的衣服,我每次一买一大堆,特满足,其实大多数都没穿过。”
她笑,说:“这好像有点像我大姐,那时候我们去西安逛街,她一看到哪里围一堆人,就赶紧挤进去,买一大堆打折降价的衣服,像捡了宝。我刚好相反,一碰上这样的,赶紧远远走开,我相信便宜没好货。”
春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比你大姐好点儿,还很少买打折、降价的衣服。”
她笑:“反正都是只管便宜,不管自己需不需要。”
春子笑:“那倒是。”
她笑,说:“不过每次当我需要的时候,我大姐好像总能找出一件能满足我需要,说不上喜不喜欢的给我凑合一下。”
春子说:“你大姐是老大,那时候谁家条件都不好,凑合习惯了。”
她笑着问:“那你呢?你是啥情况?”
春子被问住,陷入沉思,过了会儿,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好像有瘾呢,就是很享受把钱花出去,买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回家的乐趣。”
她探过身子,拍拍春子的膝盖,宽容地说:“那就花吧,买吧,你开心就好!咱拼命挣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
春子一脸困惑地点点头,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