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他问:“你俩那会儿关着门在那屋里说啥?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关上门跟你说话!”说完又来气了,气鼓鼓歪着头看她。
她笑,说:“他问你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总不能当着你的面,让你听见吧?”
他生气:“他管我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笑,说:“对,我也是这么回答他的,我反问他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几年没见了。”
他问:“他怎么回答?”
她答:“他说他早就回来了,开了个小作坊,一直没上正轨,想着等上正轨了再来见我。”
他沉默,过了会儿,看着她,问:“那如果我没有赶在他之前来找你,他那破作坊上正轨了来找你,你会嫁给他吗?”
她愣住了,过了会儿,问他:“你希望我怎么做?怎么回答你?”
他说:“你先别管我怎么想,你会不会嫁给他?如果我没来。”
她想了想,说:“很难说。不到关键时刻,很难认清楚一个人,即便经历过一些事,也很难说就认准了,有时候自己对自己可能都做不到十分清楚,何况我对他的了解真的不多。”
他点点头,说:“那倒是。”
她问他:“那,如果你不来找我,或者找不到我,你会娶别人吗?”
他被问住,半天做不得声。
她笑着说:“我希望你能娶到一位好妻子。我希望你因为我,知道怎么和她好好走下去。即便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也希望你因为我更幸福。你知道吗,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很多话,后来都证明是对的,但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你说‘真的爱过,不爱了就会恨’,我完全不能同意,因为我从来没恨过你,甚至没恨过任何人,我对一个人最坏的情感,是看不起。”
他笑着分辩:“你当然不会恨我,因为你一直爱着我呀!我那时候就知道,所以我一直告诉你,别让我走开,我真走了,你会后悔的。”
她笑,说:“可你知道吗?当时你说这句话,让我更坚决地让你走开。”
他黯然地说:“我后来知道了,可是已经晚了。”
她摸着他的腿安慰道:“傻瓜,晚啥呀!我觉得咱俩现在刚刚好。如果当年咱俩就按你设想的发展下去,结果未必好!因为我手里会始终攥着那从未行使过的选择权不肯撒手。其实,我觉得,当时,你也未必那么坚定地选择了我?对不对?我始终觉得你不信任我,不管是能力还是品格。”
他不同意,喊:“我怎么不信任你了?”
她笑说:“你信任我会在自己实习的时候安排严峻监护我?你信任我会用招摇过市的方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他笑,说:“我那不是不信任你,是不信任那些人。”
她说:“那还不是一样,即便你不怀疑我的品格,也怀疑我的能力。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他说:“当然不怀疑。”
她说:“那以后不准因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谁不理我!”说完笑着瞥了他一眼。
他说:“我没不理你,真的。我确实有点儿生气,但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是生谁的气,生你同学的气好像也没什么道理,毕竟咱俩这么多年没联系,他也有权力追求你。不过,我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怂。”说完自己笑,还挺开怀的。
她问:“那我问你,你这八年就没遇到让你动心的女孩?或者被你不讨厌甚至有好感的女孩追求过?”
他断然答道:“没有,可能有我也没在意。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看到你在腾起的尘烟中,跑着去追那辆走远了的汽车;看到你在阶梯教室蜡烛光亮起的时候,满眼惊奇地指着窗外那个同样烛光点点的世界说‘好油啊’;看见你被那个大晚上在旱冰场练习滑旱冰,每次滑到咱俩跟前就摔倒的人逗得捂着嘴笑得全身发抖;看到你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对我说了声‘再见了’就头也不回地一闪身钻进楼门消失不见……在农科院那几年,基本上就过得浑浑噩噩。哀莫大于心死,我觉得我当时就是心死。直到我决定去考研,决心要把你找回来,才慢慢又活了过来。”
一串泪水从她脸上滑落,他小心翼翼地想要为她擦去泪水,却引来更多的泪水,他柔声说:“宝贝别哭,你别哭呀!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心里没别人,真的只有你,从过去,到现在。”
她问:“那天晚上有月亮吗?我怎么没看到月亮?但我记得那天晚上真亮啊!亮的地上掉根针好像都能看见,也能听见。对,那天晚上还特别特别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咱俩的脚步声,响的让人惊心。”
他说:“有呢,我送你回宿舍那会儿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月亮沉到体育馆那边去了。你转身消失在五号楼里,我一个人又去足球场走了好久,在旱冰场坐到天快亮了,才回到七号楼,那时候七号楼楼门已经打开了。”
她问:“你想了些什么,再没来找我?”
他说:“我觉得我不能把你逼得太紧,我明明感觉到你也很痛苦,我看你那样,心里疼得很。都怪我,你本来那么爱笑,眼睛里总像画着问号,口头禅是‘为啥’、‘凭啥’,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是我催着你一下子长大了。小脸绷的紧紧的,眼光冷冷的,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走在我前面,腰挺的那么直,那么直,我都不敢伸手去搂你……第二天我就离开学校回农科院了,我想,也许我真该听你的,给你一些时间,再给你一点距离。”
她问:“我让你给一点,给一些,你为啥给了那么多?”
他说:“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如果不够远,我怕我会情不自禁地又要接近你。离开那天,我看到你,你的眼光变得那么坚定,你还对我笑了,虽然你只说了那六字真言,我想你是不是原谅我了?那时候我刚到农科院,各种不顺、失望,心里失落的很,给你写信,你那么久才回,语气冰冷,越来越觉得你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她说:“对不起。从我一进大学,你就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我遮蔽在你的羽翼下,我那时终于完全自由,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自己去解决、面对所有的问题,开始建立自信,尝试孤独,享受孤独,不愿意与你共情,害怕再次失去自我。直到我自己毕业、分配、实习,才体会到你那时的孤单、茫然和恐惧,也许你体会到的更多?我那时好歹有张伯伯的加持,还有奔驰560送进厂的传说庇佑……”
他问:“哪儿来的奔驰560?”
她答:“春子爸妈送她去单位,顺便送我,她爸的专车。”
他点头:“那确实,一般人都是市侩的,可以帮你屏蔽掉很多刁难和恶意,但也可能会带给你另外的困扰,凡事有利必有弊。”
她点头:“那确实。种禽公司山高皇帝远,那儿的人总的说起来比较朴实。”
他说:“现在回头看,农科院的人也没那么复杂,可能我比他们更复杂了吧?”说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