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的直觉总是很准的。你师母有几个儿子?”
她笑:“两个,大儿子留校,孩子上幼儿园了,小儿子本来也留校,停薪留职去了海南,跟你同岁。”
他说:“那么远,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
她说:“师母言语当中对大儿媳妇不是很满意。今年春节她留我跟他们一家一起过,说小儿子要回来,我说要回去见春子,回来听她说小儿子带了个中学女同学一起回家,那女孩没考上大学,奔着她小儿子去了海南,也没工作,似乎是打算做专职太太。师母好像很失望,也很无奈。”
他“哦”了一声,好像放心了。问:“你导师对你干嘛了,你疏远他?”
她说:“考研成绩出来,我的总分最高,他跟我商量,让我自费,因为那两个都是农村孩子,上不起自费,应届生也不能保留入学资格一年,为了考研他们错过了毕业分配的好机会,而且本科毕业实习就跟着郝老师,帮他做了好多事。”
他不满:“凭啥呀?!”
她说:“嗯,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不想当他的学生了,本来经过几年的接触,尤其是考研那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他根本也教不了我什么,只不过一件事,我既然做了,习惯善始善终。”
他说:“那后来怎么又按他说的做了?”
她笑:“结果如他所愿,但我并不是按他说的做的。是我们公司,不同意我离职,给了学校钱,要求拿硕士学位的同时及时响应公司工作需求,厅里刚好要配合亚行技援项目,也提出拿学位同时配合技援小组工作,为此还给了他一个课题和一笔经费。”
他嚷:“他那么对你,反而因为你得了不少好处!”
她笑:“是啊,我也心里不平衡了很久。当时,幸亏赫总,他让我别冲动,反正赫总什么事总是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计长远。”
过了会儿,他说:“像你导师这种人,有呢!也不能说他坏,对于你那两个师弟,他很好,他以为他在替天行道,但其实人就该行人道,人之道就是损不足而奉有余。”
她点点头,说:“其实,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会这么做,毕竟对我那两个师弟,读研是唯一的出路,对我,其实无所谓,至少在我导师看来是这样,他觉得读自费那点学费即便我自己出也不是个事。”
他问:“多钱?”
她说:“他跟学校商量,最后总共收。”
他说:“那也不少呢!”
她说:“我在意的不是钱,而是这事明显对我不公平。所以,尽管事情最终的结果皆大欢喜,我心里对他起了隔膜,你明白吧,我不信任他了,如果遇到选择,他仍然会牺牲我,你信不信?”
他问:“你导师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吧?我听他口音还有G省老汉的痕迹?”
她答:“是的。所以从心底里,他会倾向为农村人谋利益,这本来挺好的,但以损害和牺牲我的利益为前提,不应该。归根溯源,中国人三代以上不都是农民?”
他笑:“社会利益的总数是一定的,为一部分人谋,必然会损害另一部分人。”
她笑,说:“因为这事,我还想了挺多,最后觉得还是老子睿智,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就是要一视同仁,按既定的制度、规则去做事。”
他说:“所以你导师还是格局小了,他以为他可以为那么一下,其实是失了敬畏。”
她笑,说:“咱这可能还是往好里揣测他,按赫总说的,他招一名自费生,学校恐怕还会给他奖励呢!但我想他不至于……”
他说:“那不一定。千万别把学校当成净土,别以为老师就很清高。”
她说:“嗯,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很难从心里信任他了。”
他说:“不管他了,反正你也没打算跟着他一直做研究,你没打算继续读博吧?”
她说:“没。读,也不会读他的。”
过了会儿,他说:“那你师母对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毕竟是一家人。”
她说:“嗯。就这样吧,马马虎虎已经读完一年,我的主要角色是厅里的调研员和公司的职业经理人,厅里给的那个课题,做好了,我觉得意义挺大的。”
他看着她说:“嗯,这是你喜欢做的事,也适合你。”
她说:“你刚才说学校并非净土,老师也不一定清高,这个我当年在咱学校就看清楚了。”
他有点儿紧张,问:“你碰到什么事了?”
她笑,说:“我能碰到什么事,我那么乖的好学生!是孙瑛,如果不是她,我简直想不到,那些人,看上去都那么道貌岸然,骨子里……”
他问:“她自己告诉你的吗?还是你听别人说的?”
她笑,说:“我是听当事人哭诉的第一手资料,绝对真实!”
他笑,说:“她说,她肯定把责任都推给别人啊!”
她点点头,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不管怎么说,即便那些人是受到诱惑做出那些事,但他们暴露出的丑恶嘴脸是真实的。何况,那时候的孙瑛,比起他们无论如何都更单纯的多。”
他点头:“那倒是,那些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你知道吗?这事可怕在,不敢试,试了就会发现‘洪洞县里没好人’。我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都还亲身经历过一些事,别说孙瑛那时候已经起了兴风作浪的妖心。”说完笑。
他又紧张起来:“你经历过什么事?”
她说:“那时候我当班长,有一门选修课的女老师,是我们系一位大有前途的当时留美做访问学者的副教授的妻子,她跟我关系挺好,让我帮她接孩子放学,请我去她家吃饭,期末的时候她来找我,说在基础课部被人欺负,具体我都没搞清楚咋回事,大概是业绩考核、评职称啥的被人挖了坑,反正她哭着请我帮忙,要求我组织全班为她申诉,我最见不得人哭,何况还是我老师,马上回去组织全班整了个签名万言书,送到基础课部,后来听说真管用了。”
他使劲儿笑:“你还挺能干的么?影响力这么大。”
她惭愧地说:“其实后来我仔细复盘了一下,发现自己可能是被利用了。期末,她那门选修课给了我一个最高分,可能是我自己考的,但没人认为那是我自己考的。反正这事恶心到我了,后来再没跟那老师联系。”
他说:“就这事?这不算啥。”
她说:“还有呢,四年级的时候还有一门必修课我得了第一名,这门课我确实喜欢,学得很用心。其实这两个第一名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我那时过六级,本来系里就给了我一年一等奖学金。”
他说:“这没啥呀,给你打最高分还不好吗?”
她笑,说:“后来我去系里送全班的毕业论文,碰到那个专业课老师,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北京,他要去b农读博士。”
他骂:“他妈的!”
她笑:“从那时我就发现,在这些人眼里什么都是可以拿来做利益交换的,真是亵渎!”
车进了J城,此时接近下午五点。两人把车停在楼下,不急着上楼,手拉手先去市场买菜。
他说:“你回家先歇会儿多好!我一个人去买菜就行了,你非要陪我一起去。”
她说:“哎呀,我刚好走几步,伸展一下腿脚。我就喜欢跟着你,走哪儿都跟着你!”
他又像那样笑,说:“好好好,跟着、跟着,我喜欢你跟着。” 说着把她拉近些。
吃完饭,两人照例下楼散步。
再没有比J城七月的傍晚更好看的晚霞了,让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神笔,蓝色、红色加上夕阳金光,可以调出那么多丰富而瑰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