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上层。
宽阔的宫殿内。
七级台阶向上拱卫着一个铁制的王座。
王座的后脊高高隆起,被手艺精巧的匠人雕刻成眠龙低头的模样。
除此之外,整个宫殿内空无一物。
就连侍女也都不在这里多做停留,在匆匆的换下开始变暗的储光水晶后,便垂头拱手地退了出去。
低沉沙哑的咳嗽声在宫殿内回荡,像极了索命的冤魂在向着世人诉说冤屈与仇恨。
开始时激烈且急促,随后逐渐的变轻、变慢,直至彻底的在宫殿内消失。
或许是长时间的久坐让铁王座上的老人变得有些难受,他哆嗦着身子改变姿势,将自己瘦弱的身躯挤在王座上的一角。
摄政宰相赫菲斯托,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在小孩皇帝德斯罗尔的故意放纵下,赫菲斯托的权柄已然是到达了王国历代宰相的顶峰。
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开口,只需要一个稍作变化的眼神,就能顿时引起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小贵族们的注意,然后摇唇鼓舌为宰相那不能宣之于口的想法呐喊助威。
但或许是见多了这种喜欢拍马屁的小贵族,以至于赫菲斯托变得越来越孤僻。
尤其是在进入地堡之后,没了整个王国庞大的政务需要处理,这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人,便喜欢上了在宽敞的宫殿内静坐。
就这么窝在王座上,用宽大的毛皮大衣裹住自己瘦弱的身躯,然后对着墙上那绘制着地表风貌的壁画发呆。
以至于如果没有侍女提醒,赫菲斯托能够不吃不喝的发呆一整天。
整个王宫内都在流传着赫菲斯托老迈的故事,但是没人敢宣之于口。
老龙年迈,但依旧是龙。
如果胆敢抬头窥伺,必然会遭受到老龙喷出的炽热龙息。
在这地堡里,没谁能够承受这样的代价,就是大贵族也不行。
他们只是默契的等着,等待赫菲斯托老死的那一天。
毕竟算算日子,也不会太远。
就在这一片安静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入大殿。
慌乱的声音惊扰了发呆当中的宰相,他扭动脖子,转头看向阶梯下奔袭而来的人影,面无表情的脸庞微微抽动,露出一副厌倦的神色。
“报!”
“地堡下层警卫队,有紧急情况汇报!”
来人的脑袋上系着一块鲜亮的红绸,那是王国旧有情报体系当中,最为紧急的一种。
由于魔法的普及,这样的传讯方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说。”
缩在铁王座上的赫菲斯托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苍老的话语当中带着说一不二的坚定。
“据下层警卫队报告,二十二座位于下层的魔法工厂,有十三座被人炸毁,其中绝大多数的都是供应平民的基础粮食转化工厂。”
“警卫队已经初步认定此次事件的元凶为回归兄弟会,请求宰相下令征调中上层警卫队以及贵族私兵,以开始对回归兄弟会的所有成员,进行全面抓捕。”
“以下是此次遭受到爆炸袭击的工厂名单。”
“……”
传讯官的声音依旧有力,但头上的汗水却在不断的向下流淌。
预想当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宰相赫菲斯托就像是在听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童话故事,以至于双眼都开始不断放空。
传令官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当最后一个名字也被念诵完毕时,整个宫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宁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传令官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在隐隐作痛时,那高坐在铁王座上的老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慢的垂下脑袋,微睁的双眼当中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去吧,去找巡防官罗德里格斯,他会秉承我的意志派兵前往下层。”
“记得把祸首的脑袋给我摘下来,我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空荡荡的宫殿中回荡着宰相的命令,传令官将自己的脑袋一触到底,他高声的赞颂着赫菲斯托的威名,随后倒退着离开。
就在双脚离开宫殿的那一刻,传令官猛地站起,随即转身径直的向着巡防官所在的外事厅奔去。
传令官的身影在飞速的消失,收回目光的赫菲斯托缓慢的扭动起了自己的身子。
长时间的蜗居让他的身子变得异常的僵硬,哪怕微小的动作仿佛都能让脆弱的骨头发出来自魂灵深处的尖啸。
枯瘦的手从毛皮大衣里面探了出来,撑着他的身子重新在铁王座上立起。
歇息片刻之后,赫菲斯托一举站了起来。
他迈开纤细的腿,撑着那件毛皮大衣缓步走下台阶,随后向着宫殿深处的长廊迈进。
那里是任何侍女或者近卫都不能靠近的绝对禁区,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由赫菲斯托亲自存放进去,包括开国君王的冠冕、代表王国神圣合法性的条文、智慧诸族彼此往来的国书与信件……
无论哪一种,都代表着王国历史上神圣且辉煌的一段过往。
但现在,它们全都被存放在地下的一小段长廊内,无人能够有幸瞻仰。
赫菲斯托的脚步有些缓慢,他在开国君王的冠冕前顿首,又在中兴国王的画像前驻足。
最后,在长廊的深处,一幅与长廊并不相衬的风景画前彻底的停了下来。
那幅风景画足够半人高,里面描绘的是一个建立在森林当中的木制小屋。
小屋的门窗紧闭着,隐约能够看到一个人影落在窗边。
赫菲斯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好半天之后,这才伸出那纤细脆弱的手指,在画面上轻点数下。
指尖落下的瞬间,宛如水波一样的辉光向外扩散。
瞬间,仿佛有一束难以观测的光辉落在画面的正中,让原本死寂的画面变得光彩夺目。
那静止的树梢开始轻轻摇晃,紧闭的房门也随之打开。
原本落在窗边的人影此刻也已经迈步走出,向着画面的前方而来,随后在赫菲斯托的眼前,展露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个极为邋遢的男人,头发糟乱的就像是被风吹散的鸡窝,就连身上的袍子也都被老鼠嗫咬的满是破洞。
他的脸上到处都是脏污,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得宛若晨星。
“怎么舍得见我了,赫菲斯托。”
“难不成你老旧的身躯已经无法再支撑你继续掌权,想要进入这画中的世界来延续你那舍不得放弃的生命吗?”
“不对,不对!”
男人用力的摇头反驳着自己的话语。
这么多年的观察让他明白,赫菲斯托绝非是会选择逃避的人。
他宁愿高坐在铁王座上活活的老死,也不愿意钻进这画中的世界苟活下去。
突然间,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的眼睛微微瞪大,瞳孔中散发出明亮的光。
他兴奋的趴在画面上,似乎想要更加的贴近赫菲斯托那张老脸。
“呵呵,改变出现了对不对,就如我曾经的预言那样!”
男人坚定的说道。
赫菲斯托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就这么看着画框当中的男人开口说道。
“你猜错了,那并非是出现的改变,只不过是一群下层的不知满足的贱民在逞凶作乱而已。”
“我这次来找你也只不过是想要借助你的预言来定位那个祸乱的根源,尽早的解决掉这个不稳定的因素。”
“至于你所说的改变恐怕永远都不会到来了,大灾变所改变的不只是气候与地貌,还有那本该如臂使指的魔法。”
“而没了魔法,就算是千塔之地,那又能做什么呢?”
“我说的没错吧,提卡门修。”
画框当中的提卡门修笑了起来。
他的笑是那样的放肆,丝毫不把这个眼下拥有王国最大权力的宰相放在眼里。
“哈哈,赫菲斯托,你还是那么坚定。”
“不过这世道的改变从来都不以人力而扭转,即便是强如环世之树,也逃脱不了祂既定的命运。”
“作为多年未见的见面礼,我会为你做出让你满意的预言。”
“毕竟你可是我那敬爱的亲生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