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声粗糙、短促,和竹哨声相去甚远。
但韵律一致,两个短声,一个长声,组成“震”。
这声音惊飞宿鸟,一只乌鸦“吖”一声大叫,从蓬草中飞出,冲上崖壁,落在一根干枯树枝上,摇动树枝。
“哗啦”一声,一块早已松动的小石子落下,砸在下方,声音清脆。
他再吹一次,这次只“噗噗”两声,树叶随之裂开,他马上丢下,伸长手臂,试图去寻找与刚才相似的树叶。
就在他伸手扭身的一瞬间,琢云疾步走向王文珂,捏紧簪子,跪坐在他身前,狠狠将簪子插向他心口。
王文珂一手去摘树叶,一手去攥她手腕,琢云没有躲避。
王文珂扣住她尺关寸,往下一按,分筋错骨。
琢云并不喊痛,连呼吸都没有变化,只是两手抓住黄铜簪子,使劲往里插。
在这一刻,两个人因为伤势而虚弱的身体,加上疲惫的灵魂,再使不出高明招数,只能以命相搏。
王文珂脖颈上青筋暴起,两只手抵住琢云两只手,簪子一点点刺破衣物,扎破浅浅一层皮肉。
比起断腿的痛,这一点皮外伤微不足道,王文珂却觉得这一丁点疼痛在脑子里不断放大,让他濒临死亡。
他突然松开一只手,让簪子插入的更深,抵上胸骨。
这只手在地上抓起一块大石,用尽全力砸向琢云头顶。
“咚”一声,琢云身体一僵,手上动作停下,脑袋不由自主晃动一下,滚烫的鲜血从散乱的头发中流出。
头晕目眩时,王文珂举起石头,对着她胸口砸去。
琢云脑袋往下一垂,两手使劲往里一送,随后松开双手,仰躺在地上。
王文珂手里的石头掉在地上,身体僵直,低头看心口,伸出一根手指,在簪子下方摸到潮热的血。
他丧尽天良,恶事做尽,此时此刻,却不敢去碰一碰那根冰凉的簪子——尽管簪子并未没入。
他亲手为她打造的,她又送回给了他。
两只手垂在地上,他微微张开嘴,看琢云,看石壁上投下的阴影,脑中恐惧席卷而来。
那这乌鸦还站在树枝上,两个小小的眼睛又黑又亮,嘴巴尖利的朝向他,随时准备飞落到他身上饱餐一顿,又像是恶鬼寄居在它体内,即将上前锁拿魂魄。
恐惧过后,他面目狰狞,一只手手肘撑地,另一只手抓紧石头,爬向琢云,高举石块。
琢云陡然睁眼,伸手在露出半截的簪子上一按。
簪子压断一根胸骨,弯曲着进入他体内,他压抑着的惶恐在这一瞬间无法控制,大叫出声。
与此同时,数条黑影,从山涧北边进入,两点火把,从山涧南边点亮。
火光下,燕屹、张保康、书田的喊声铺天盖地,那只乌鸦“嘎”一声怒叫,展翅离去。
离的近了,还能听到张保康和书田在吵架,还有微弱的狗叫。
“这么找太慢了。”
“慢?那你去报官,就说二姐杀了人,畏罪潜逃,让衙门发海捕文书,捕快挨门排户的搜查,那样最快。”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还不是好好说话?我都没说让你和你的小瞎子去找!”
狗叫了一声。
王文珂看向死士,只能说出一个“走”字,随后栽倒在死士手中,消失在暗处。
琢云瞪着眼睛,看燕屹焦急的面孔出现在上方:“琢云?二姐!”
“二姐!”
“二姐!”
在他们三人身后,还有一头熊似的罗九经。
燕屹举着火把一照,见她满身是血,浑身是伤,伸手就要去抱她,手伸到半路停下,怕她伤了骨头。
他解下腰间配刀,扭头喊瞠目结舌的牛郎织女:“去砍两根长树枝,用衣服扎起来,把二姐抬回去。”
一对冤家接了刀,勾肩搭背,互相壮胆,伙同罗九经,去暗处找足以抬人的树枝。
琢云张嘴:“李玄麟在哪里?”
燕屹两滴眼泪正在眼睛框里打转,听她张口就问李玄麟,又气又心疼,两眼一眨,两滴热泪掉在她脸上:“混蛋!”
琢云眨眼——头上流下来的血,黏住睫毛,两眼开合时,也需要她费力:“哪?”
燕屹把火把插在地上,跪到她身前,咬牙回答:“行宫。”
咬牙之后,他立即发现琢云问的对。
她伤的很重,需要尽快救治,李玄麟能够调动太医。
而且李玄麟多病,出行必定带有人参鹿茸这些吊命的药。
琢云面无血色:“太子?”
“我们出来的时候,还在。”
燕屹低声道:“他见我在找你,就以明日看炮场火药试炼为由,留了下来,派出大个子和我一起找。”
他抬头看一眼四周:“我在行宫后面看到尸体,大个子处理掉了,你遇到了谁?”
琢云闭上眼睛,没有任何阻碍地说出三个字:“王文珂。”
她想伸手摸一摸胸口,但剧痛之下,她连手指都动不了:“我杀了他,我自己也快死了。”
胸骨插到了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
她的身体遭受重创,但她的灵魂彻底脱出了牢笼。
三十七再不会是她的噩梦。
她语气太淡漠,以至于像是一句玩笑话,燕屹瞳仁猛地一缩,天地都跟着晃动了一下,斩钉截铁:“你不会死,别闭上眼睛,琢云!二姐!”
他扭头看那三个人,喊他们“快点”,同时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索,只摸出一盒万应膏。
拧开盒盖丢到地上,他伸手抠出一大块万应膏,擦在她人中、太阳穴上,擦过后,见琢云睫毛微颤,又抠一块,抹在她耳后:“琢云,醒醒!”
他再次扭头大喊:“快点!”
他接二连三地抠出万应膏,疯狂往琢云脸上涂抹,抹的他手上、琢云身上,到处都是。
“别睡,不能睡!”他丢掉盒子,拍拍她冰冷的脸,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放在她鼻尖,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他伸手掐她的人中:“我赢了,我能升官,你现在死,就是把严禁司拱手让人!燕家你也不要了?你有那么多的钱……你不能止步于此……”
月光下、火把下,琢云的面孔白到了极致,睫毛一簇一簇,头发也是一样,在乱石堆中,混着半凝固的血迹,支楞在地上,眉目舒展,像是心中冻结住的过往,也随着血流淌出去了。
她张张嘴,声音低弱:“别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