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换?”男人问得直接。
苏清风心里快速盘算。
刚才齐三爷的大交易,无形中给他这些“边角料”也镀了层金。
他原本打算二十斤苞米一张就出手,现在却改了主意。
“二十五斤苞米一张。或者……”他顿了顿,看向男人,“有粮票吗?全国粮票最好,省内的也行。按黑市价折算。”
男人没立刻还价,而是沉默地又摸了摸那几张皮子,一张张翻看,检查得比之前那些问价的仔细得多。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我家里老人有老寒腿,炕上想铺张狼皮褥子隔潮。这几张……品相差不太多,我挑三张。但我没那么多苞米。”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有粮票。全国粮票,十斤的。按黑市价……一斤全国粮票能抵一斤二两苞米,还得外加两毛钱,对吧?”
苏清风心里一算,这男人懂行。
黑市上,全国粮票因为全国通用,比地方粮票值钱,确实有这个兑换比例。
“对。”苏清风点头。
“那我用十斤全国粮票,换你三张皮子。”
男人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小心地摸出一张淡黄色、印着花纹和字迹的纸票。票面有些旧,但保存完好,边缘整齐。
“你看,崭崭新的,没一点折痕。”
苏清风接过粮票,就着昏暗的马灯光仔细看了看。
是正经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面额,上面印着“华夏人民共和国粮食部”的红色印章。
这玩意儿比现金还实在,揣着它,走到哪儿都能换到粮食。
“成。”
苏清风没再犹豫,挑出三张相对厚实的皮子,卷好,用草绳一捆,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皮子,仔细塞进自己带来的一个旧布袋里,又把粮票郑重地交到苏清风手上。
两人交接时,手指都避开了旁人的视线。
交易完成,男人点点头,迅速起身,汇入窑洞里流动的人影中,不见了。
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五张皮子居然也很快有了主顾。
一个看样子是林场工人的汉子,用五斤宝贵的肉票。
印着小小的猪肉图案,每月每人只有寥寥几两的配额,加上一点现金,换走两张。
一个老太太,用手帕包着的几张皱巴巴的布票和一小包红糖,换走一张,想给孙子做顶皮帽子。
最后两张,被一个始终没怎么说话,蹲在角落里的干瘦老头用一小袋黄豆和一小包盐换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八张原本无人问津的灰狼皮,竟被换得干干净净。
苏清风的怀里多了硬挺的全国粮票、稀缺的肉票、实用的布票,还有一小袋黄豆、一包盐、一包红糖和几张毛票。
沉甸甸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
他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背稍稍松弛下来。
夜确实深了,窑洞里那盏主马灯的火苗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灯油将尽。
许多摊主开始收拾东西,窸窸窣窣的声响充斥四周。
交易的高潮已过,人群开始像退潮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弯腰钻出窑洞,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苏清风也站起身,把麻袋卷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土。
跟旁边还在坚守的卖蘑菇老汉点了点头,又对一直守在门边的二栓挥了下手。
二栓咧嘴笑了笑,指了指门外,无声地做了个“小心”的口型。
弯腰走出窑洞门,清冽的夜风立刻包裹上来,带着泥土、青草和远处河水的湿气,瞬间冲淡了窑洞里那股混浊的气味。
月光比来时更澄澈,繁星满天,银河如练,横贯墨蓝的天穹。
长白山巨大的轮廓在星空下显得愈发沉静。
苏清风深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让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过来。
没有立刻去牵马车,而是站在窑洞外的荒草丛中,静静听了片刻。
远处有夜鸟啼鸣,近处是虫声唧唧,更远的地方,似乎有隐隐的狗吠。
一切如常。
他这才迈步,朝着藏车的灌木丛走去。
红枣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温热的白气,轻轻踏了踏蹄子。
苏清风拍了拍它温热的脖颈,检查了一下车斗。
他把刚换来的票证和零碎物品小心地塞进车斗深处一个垫了干草的隐蔽缝隙里,又用杂物盖好。
翻身上车,扯过那件旧棉袄裹紧。
春夜的寒气开始侵骨了。
“驾。”
红枣迈开稳健的步子,拉着马车驶上回程的土路。
车轮碾过碎石和土块,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吱呀声。
来时心中装着沉甸甸的货物和未知的交易,归时怀里揣着各种票据和对明日巨款的期盼。
此时,他不由自主地抬手,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许秋雅雪花膏淡淡的香气。
一丝笑意,悄悄爬上他的嘴角,在清冷的月光下,无人得见。
路旁的田野黑黝黝的,刚破土的庄稼在夜风里轻轻摇摆。
远处村庄的灯火几乎全灭了,只剩下零星的几点,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公社模糊的轮廓。
几点稀疏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格外温暖。
苏清风把马车赶到招待所后墙的阴影里。
然后才从车斗里取出自己的东西,小心地抱着,走到自己的房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
推门进去,反手关紧,插上门闩。
他摸到桌上的煤油灯,划亮火柴。
“嗤”的一声,豆大的火苗燃起,随即稳定下来,驱散了一室黑暗。
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间简陋却暂时属于他的小空间。
他把怀里东西一样样放在床上。
那张十斤全国粮票,在灯下泛着淡黄的光泽,上面的字迹清晰有力。
肉票是红色的,小小一张,印着可爱的肥猪图案,却代表着难得的油水。
布票、零钱、黄豆、盐、红糖……还有,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双许秋雅给的、袜底纳得密密实实的新布袜。
他把这些东西看了又看,然后找来一块干净的旧布,将它们仔细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脱掉外衣和鞋子,吹熄煤油灯,和衣躺在了硬板床上。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