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煞领着三千妖兵离去的脚步声，如同一阵沉闷的雷，在万妖窟深邃的洞穴中滚过，余音久久不散。
主殿之内，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熊老等一众元老的愤然离席，变得空旷而诡异。只剩下十几个新晋的、被灰牙一手提拔起来的妖将，还留在原地，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谄媚。
灰牙重新坐回那张巨大的骸骨王座，屁股下的骨头硌得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却挺直了腰板，享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一言九鼎的感觉。他粗壮的手指在扶手上摩挲着，那上面每一道狰狞的骨刺，此刻摸起来都像是权力的徽章。
真他娘的痛快！
他想起叶染还在的时候，自己连坐在这张椅子上，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那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冻住神魂。她说什么，自己就得听什么，像一条被拴了链子的狗。
可现在，她走了。
她和那条更可怕的老龙，都走了。
临走前，还给了自己一道“圣旨”，让自己好生看管万妖窟。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把家当都交给自己了吗？
灰牙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胸膛里那颗属于妖王的野心，像是被浇了热油的火苗，蹭地一下蹿得老高。他扫了一眼殿下那些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妖将，心中豪气顿生。
“都杵着干什么？今晚，本王高兴！开宴！”
一声令下，妖将们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很快，血淋淋的生肉、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妖兽内脏，以及一桶桶浑浊的烈酒，被小妖们流水般地抬了上来。
主殿之内，立刻被一股混杂着血腥、酒臭和妖物们兴奋嘶吼的狂热气息所笼罩。
柳如烟端着一个盛满了猩红果浆的托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外的阴影里。她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看到灰牙高踞王座之上，将最大的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兽腿，赏给了刚刚对他最表忠心的豹妖。那豹妖受宠若惊，跪在地上三两口就将兽腿撕咬干净，连骨头都嚼得嘎嘣作响，引来一片叫好。
她看到灰牙举起一个巨大的牛角杯，故意高声道：“来！敬魔尊大人和龙帝陛下！祝他们早日参悟大道，一统三界！”
殿下群妖纷纷举杯，跟着山呼海啸般地呐喊。但柳如烟看得分明，灰牙在喊出这句话时，眼神却瞟向了熊老等元老离去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他在用叶染的名头，来打压叶染的旧部。
真是……一出好戏。柳如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抹冰冷的笑意。
宴席进行到一半，灰牙的酒劲上来了。他一把推开身边两个试图给他喂酒的貌美女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直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哗啦啦——”
一堆流光溢彩的灵石、几件闪烁着宝光的法器、还有数十瓶丹药，滚落一地，瞬间吸引了所有妖将的目光。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按照柳如烟的计策，“说服”几个小门派上缴的“供奉”。
“看什么看？”灰牙打了个酒嗝，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灵石，脸上满是醉醺醺的得意，“这些，都是你们的！”
他指着那名豹妖：“你，第一个拥护本王，这件下品灵器‘风火轮’，归你了！”
他又指向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猪妖：“你，嗓门最大，这瓶‘聚气丹’，拿去！”
“还有你……”
灰牙像个慷慨的君主，论功行赏。他赏赐的标准，不是功劳，不是实力，而是谁对他更忠心，谁的马屁拍得更响。
那些得到赏赐的妖将，个个喜形于色，跪在地上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灰牙看。而那些平日里与熊老走得近，方才又默不作声的妖将，则被晾在一边，连一块灵石都没分到。他们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到错愕，再到此刻的阴沉，精彩纷呈。
分化，拉拢，打压。
一套组合拳下来，一个以灰牙为核心的、完全忠于他个人的小团体，已然初具雏形。
柳如烟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平静。她知道，从今夜起，万妖窟内部的裂痕，算是被灰牙亲手凿开了。而这道裂痕，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整个万妖窟都因此分崩离析。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转身，正准备悄然离去，一个身影却从偏殿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拦住了她。
是熊老。
这头活了近千年的老熊妖，此刻脸上再无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片深沉的疲惫。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菌光下，紧紧盯着柳如烟。
“是你教他的。”
熊老的声音很低，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柳如烟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谦卑怯懦的样子，躬身行礼：“熊老，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
“哼。”熊老冷哼一声，巨大的身躯向前逼近一步，带来的压迫感让柳如烟几乎窒息，“你这个女人，我早就看出来了，一肚子坏水。大王他虽然鲁莽，但还没蠢到会用这种手段来分裂万妖窟。一定是你，在他耳边吹了风！”
柳如烟的身体微微发颤，仿佛被吓坏了。
“熊老明鉴，奴婢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里敢干涉大王的决策？大王雄才伟略，自有他的考量……”
“巧言令色！”熊老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我不管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是想报仇，还是想搅乱三界。我只警告你一句，万妖窟，是魔尊大人留下的基业，是无数妖族安身立命的家。谁要是敢毁了它，我第一个，撕了他！”
说完，他不再看柳如烟，巨大的身躯从她旁边走过，带起一阵腥风。他没有回主殿，而是径直向着洞窟更深处的自己的巢穴走去，背影萧索而孤寂。
柳如烟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直起身子。她抚了抚自己有些冰凉的手臂，看向熊老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
老东西，还挺敏锐。
可惜，光敏锐，是没用的。这艘名为万妖窟的破船，从灰牙的野心被点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要驶向毁灭的深渊了。谁也拦不住。
她收回目光，正要离开，主殿之内，狂欢的气氛却被一声惊惶的尖叫骤然打断。
“报——！”
一个浑身是血的狼妖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在光滑的石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大……大王！不好了！”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妖将都停下了动作，醉意全消。灰牙脸色一沉，大步走下王座：“慌什么！出了什么事？”
那狼妖斥候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声音因为失血而断断续续：“狼煞将军……他……他带人攻打清风门……中了埋伏！三千妖兵……全军覆没！狼煞将军他……他被……被清风门那个老道，挂在山门上了！”
“什么？！”
灰牙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全军覆没？狼煞被挂在了山门上？
这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清风门，一个连金丹期都只有一个的南境小派，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
这简直就是一记响亮到极点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那张刚刚因为权力而涨红的脸上。他前脚才吹嘘要让清风门永世难忘，后脚自己的大将就被人家像晒腊肉一样挂了起来。
主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对他山呼海啸、感恩戴德的妖将们，此刻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但灰牙能感觉到，一道道或惊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投射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那些被他晾在一边的老妖将，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灰牙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一股无边的怒火和前所未有的羞耻，直冲天灵盖。
“废物！一群废物！”他一脚将旁边的酒桶踹翻，酒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清风门！好一个清风门！本王要亲自去，把他们碎尸万段！”
他咆哮着，就要冲出大殿，一只纤细的手，却从阴影中伸出，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大王，息怒。”
柳如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灰牙那被怒火烧昏了的头脑上。
灰牙猛地回头，铜铃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息怒？你让本王怎么息怒！本王的脸，都让他们给丢尽了！”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冲动。”柳如烟垂着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清风门敢这么做，背后必有蹊跷。他们要么是请了强援，要么……就是故意设下这个局，等着您一头撞进去。”
她的话，让灰牙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是啊，太反常了。清风门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实力。
他看着地上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斥候，又看了看殿内神色各异的众妖，心中的暴怒，渐渐被一丝冰冷的寒意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网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柳如烟，这个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出最精准建议的女人。此刻，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柔顺模样，仿佛眼前这场足以动摇万妖窟的惨败，与她毫无关系。
“那……依你看，该当如何？”灰牙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柳如-烟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她朱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
“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