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厅内，妖气与邪气碰撞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怪味。几名妖将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被捆仙索缚住、彻底昏死过去的林薇薇，又看了一眼自家大王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灰牙的脸色比洞壁的岩石还要阴沉。他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血肉被阴寒之力不断啃噬的剧痛，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今日之事，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灰牙大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柳如烟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动了洞厅内紧绷的神经。她缓步走来，粗布衣衫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朴素，那张素净的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弱与关切。
“一点小伤，何足挂齿。”灰牙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眼神却不自觉地往自己受伤的手臂上瞥了一眼。那里的黑气非但没有被丹药压制，反而有向内腑蔓延的趋势。
柳如烟的目光顺势落在他的伤处，眉头轻轻蹙起，声音里透出担忧：“这邪气好生霸道，大王的伤势要紧，可不能大意了。这疯女人既然已经被擒下，剩下的琐事，不如就交给奴婢来处理，也好让大王安心疗伤。”
她这番话说得体贴入微，既给了灰牙台阶下，又主动将烫手山芋揽了过去。
灰牙身旁的一名虎妖将领忍不住低声道：“大王，这女人来历不明，邪性得很，审问之事还是……”
“怎么，连你都觉得本王连一个疯女人都处置不了？”灰牙正憋着一肚子火，闻言立刻冷眼扫了过去。
那虎妖将领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
灰牙转头看向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审视。这个女人，自打来到万妖窟，一直安分守己，除了嘴巴甜点，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让她去审问，倒也省了自己心烦。反正人已经被捆仙索锁住，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也好。”灰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应允了，“把她带去地牢，问出她的来历，还有这身邪功的根底。若是问不出来……”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就直接扔进血池喂了。”
“奴婢遵命。”柳如烟温顺地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计谋得逞的微光。
万妖窟最深处的地牢，阴暗潮湿，空气里常年飘荡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一盆冰冷的、混着腥臭污水的液体，被毫不留情地泼在了林薇薇的脸上。
“咳……咳咳！”
林薇薇剧烈地咳嗽着，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捆仙索的力量压制着她体内狂暴的邪力，让她暂时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的神智。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在黑暗中聚焦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柳如烟坐在一张简陋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火映着她半边脸，明明灭灭，那双总是含着柔弱笑意的眼睛，此刻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幽深。
“是你？”林薇薇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师姐，别来无恙。”柳如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问候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再见。”
“叶染呢！让她滚出来！”一提到那个名字，林薇薇眼中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立刻被疯狂的恨意所取代，她开始剧烈地挣扎，捆仙索勒进皮肉，渗出黑色的血液。
“嘘。”柳如烟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林师姐，你小声点。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叶染看见，她会笑成什么样？她会说，看啊，这就是曾经的天命之女，现在不过是一条被我踩在脚下的疯狗。”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刀，字字句句都捅在林薇薇最痛的地方。
林薇薇的挣扎停了下来，她死死地瞪着柳如烟，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柳如烟知道，火候到了。她站起身，踱到林薇薇面前，俯下身，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蛊惑的声音说道：“我懂你，林师姐。我比任何人都懂你的恨。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被她夺走了一切。你的仙途，你的尊严，你的清辞仙君……还有我，我的一切，也都被她毁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林薇薇脸上那丑陋的邪纹，动作竟带着几分怜惜：“所以，我们不该是敌人，对吗？我们的敌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林薇薇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混杂着怨毒与困惑的情绪所替代。
“你想……做什么？”
“我想帮你。”柳如烟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真诚无比，“也想帮我自己。林师姐，你这身力量，很强大，但也很危险。它在吞噬你，对不对？你告诉我，是谁给了你这身力量？他们在哪？只要找到他们，我们就能联手。你有力量，我有计谋，我们一起，一定能让叶染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希望与煽动性，仿佛在为两人描绘一幅复仇成功的美好蓝图。
林薇薇看着她，眼神变幻不定。邪功的后遗症让她神智不清，思考能力大幅下降，但对叶染的恨，是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本能。柳如烟的话，精准地触动了这根弦。
“一个……宗门……”林薇薇断断续续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无妄海’的……黑雾岛……他们……很强……”
“宗门叫什么名字？”柳如烟追问，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噬……噬魂殿……”林薇薇说完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头一歪，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口中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杀了叶染……杀了她……”
噬魂殿。
柳如烟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无妄海，黑雾岛，那是一处连正道宗门都讳莫如深的禁地，传闻那里盘踞着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邪道修士。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存在，并且拥有如此诡异强大的力量。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不再看林薇薇一眼。对于她来说，这颗棋子最大的价值，已经榨取完毕。
柳如烟转身走出地牢，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简陋的杂役房中。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抑许久的兴奋与激动，让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叶染，敖烬……你们确实很强，强到足以颠覆天道，主宰三界。
可是，再坚固的堤坝，也怕内部的蚁穴。而一个藏在暗处、不按常理出牌、同样强大且疯狂的敌人，就是最好的蚁穴。
柳如烟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小小的、仅能看到一线天空的窗户。她望着外面被妖气笼罩的、灰蒙蒙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弧度。
她不需要亲自出手，她只需要做一件事——将叶染和敖烬的消息，想办法传递给那个远在无妄海的“噬魂殿”。
比如，叶染和敖烬如今并不在万妖窟。
比如，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比如，叶染的身上，可能藏着足以让任何邪修都为之疯狂的秘密。
她要做的，就是点燃一根导火索，然后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欣赏一场盛大的、两虎相争的烟火。
至于如何将消息送出去……柳如烟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一个正在打扫的、不起眼的小妖身上。那小妖平日里负责采买，经常需要出入万妖窟。
一个完美的信使。
柳如烟的笑容愈发深邃。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棋盘上的局势，又要变了。而这一次，执棋的手，将不再只有叶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