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关于“校准方向”的暗示,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种子,在林枕沙心中缓慢下沉,生根,最终顶破了一层名为“被动等待”的硬壳。石头的持续嗡鸣不再是单纯的干扰,而成了一种催促;墙角的简化箭头不再是无意义的刻痕,而成了一张粗糙的示意图上,一个有待验证的坐标。
她必须主动做些什么。在信号被他人(无论是王肃、技术顾问,还是其他未知的“接收器”)完全捕获、解析并采取行动之前。
机会出现在周三。档案司内部通知,因夜间电力系统部分线路进行预防性检修,当晚十点后,除核心数据机房和安保监控中心外,大部分非必要区域的照明和门禁将切换至节能\/限行模式。这意味着,像主楼后方那片集合区,以及通往它的侧翼通道,在深夜时分的监控覆盖和人员活动将降至最低。
风险显而易见。夜间潜入,一旦被发现,几乎没有任何合理的借口。但比起白天在可能存在的监控和同事目光下行动,夜晚的黑暗与寂静,似乎提供了另一种形式的掩护。
林枕沙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准备和反复推演。她仔细回忆了侧门到集合区的路径,每一个拐角,每一段照明情况,可能的摄像头视角(她无法确切知道所有摄像头位置,只能根据常见布局推测)。她计划穿最深的深灰色连帽衫和同色裤子,鞋子换成软底运动鞋。工具只带那支笔形手电(调至最低亮度并备用新电池)、一双薄手套、一小卷透明胶带(用于临时固定或取样),以及最重要的——黑色石头。
她反复检查石头,确认其“嗡鸣”状态稳定。她甚至冒险在宿舍里,尝试将石头靠近各种不同材质和形状的物体表面,观察其反应(毫无变化)。唯一的“实验”是将石头边缘,轻轻贴在自己画在纸上的那个简化箭头刻痕上——同样没有反应。她知道,真正的测试只能在现场进行。
当晚,她像往常一样在固定时间返回宿舍,洗漱,熄灯。然后,她换上准备好的衣服,将石头贴身放好,其他物品塞进一个小巧的深色腰包。她静静坐在床沿,听着室友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帘缝隙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基底光晕,等待。
午夜零点过后,她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楼。这个时间,宿舍区的管理相对松散,但并非毫无防范。她避开有灯光的主路,沿着建筑物阴影和绿化带边缘移动,脚步轻快如猫。心跳很快,但呼吸被刻意控制得平缓。肋下的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紧张,那持续的背景嗡鸣里,仿佛掺进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震颤。
档案司主楼的夜间守卫主要集中在前门和大堂。侧翼后勤区域只有不定时的巡逻。她绕到建筑侧面,找到那扇侧门。门禁在节能模式下,刷卡后只会开启一个短暂的、仅供一人通行的间隙,且不会触发通常的提示音,但可能会在安保中心留下一条低优先级的通行记录。这是无法避免的风险。
她拿出自己的工作卡,深吸一口气,将卡片贴近感应区。轻微的“嘀”声后,门锁绿灯微弱地闪了一下,门向内弹开一条缝。她迅速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推回原位。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的惨绿微光,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空气比白天更加凝滞,弥漫着灰尘、旧纸张和夜间静置设备散发出的微弱臭氧味。她戴上手套,拧亮笔形手电,用掌心紧紧捂住前端,只允许一丝极细的光束从指缝漏出,勉强照亮脚前不到一米的范围。
凭着记忆,她向集合区方向移动。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自身血液流动的轰鸣。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紧闭的门扉像沉默的棺椁。
终于,她来到了通往集合区的最后一道门。这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通常不上锁,但开启时会发出较大的声响。她小心地握住门把手,缓慢而均匀地用力,将门拉开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迅速挤过去,再以同样的慢动作将门推回。
室外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夜露和尘土的味道。夜空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没有星星,只有高墙切割出的狭窄天幕。集合区沉浸在近乎绝对的黑暗中,只有远处档案司更高楼层零星窗户透出的灯光,在这里投下些微模糊的光晕。
安全。暂时。
她迅速移动到记忆中有箭头刻痕的那段墙壁凹处。打开手电,用身体完全挡住光线,仔细查看。
刻痕还在。在冰冷的、集中的光束下,那两条短竖线和连接的横线显得比白天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粗粝的、手工凿刻的质感。她伸出手指,隔着薄手套,轻轻抚过刻痕的凹槽。冰冷,粗糙。
然后,她取出了黑色石头。
石头握在掌心,那份熟悉的、持续的背景嗡鸣似乎因为环境的改变(离开了地下?)而有了极其微弱的调整,但并非她在演练时感受到的清晰脉冲。她将石头翻到背面,让那个红色的三角形符号朝外,然后,试探性地将石头平滑的边缘,轻轻贴向墙壁上箭头刻痕的起始端。
没有反应。
她调整角度,尝试将石头整个平面贴在刻痕上,或者用三角形的尖角去对准箭头指向。依旧没有变化。石头的嗡鸣稳定如常。
挫败感悄然滋生。难道她猜错了?这刻痕与石头无关?或者,需要其他条件触发?
她退后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王肃说“校准方向”。箭头指向斜下方。斜下方……她之前推测是地下。但这里已经是地面一层,斜下方还能是什么?更深的地下?还是……某个位于这个空间下方、但不是正下方的具体位置?
她重新蹲下身,用手电光束沿着箭头指示的斜下方方向,缓缓移动。光束扫过粗糙的水泥地面,地面因为常年承受重物和风吹日晒,布满裂纹和修补痕迹。箭头指向的延长线,大致落在一处地面颜色略深、似乎经常被阴影覆盖的区域,靠近另一面墙壁的根部。
她移步过去。蹲下,仔细检查这片地面。水泥的纹理似乎比周围更致密一些,裂纹的走向也有些不同。她用指尖敲击,声音略显沉闷,但差异微小。她趴下身,侧耳贴近地面,同时将握着石头的手也轻轻按在地面上。
就在她的手掌、石头、地面三者接触的瞬间——
变了!
石头那持续的背景嗡鸣,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有规律的脉动!哒…哒…哒…间隔大约两秒一次,稳定得如同节拍器!
找到了!信号源就在这里!或者,至少是信号源的一个关键节点、一个放大器、一个……接口!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立刻被更大的警惕取代。她维持着趴伏的姿势,一动不动,用全部感官去捕捉这脉动,同时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夜风吹过高墙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轻响;远处城市交通的低沉嗡鸣从未断绝;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她小心地挪开手掌,脉动立刻减弱,几乎消失。手掌重新按上去,脉动恢复。是接触传导?石头需要通过与地面的物理接触,才能接收到这种脉动信号?而这种脉动,与她之前在演练时感受到的清晰脉冲,是否同源?为何那时不需要接触就能感受到(虽然短暂)?
无数疑问涌现,但没有时间细想。她必须记录下这个位置。
她用手指丈量了这片特殊地面与两面墙壁的相对距离,记住了地面上几道特征性裂纹的交汇点,并用指甲在旁边一块松动的碎石下,划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细小记号。然后,她尝试将石头在不同点位与地面接触,发现脉动信号只在以那个交汇点为中心、大约脸盆大小的范围内清晰可辨,超出则迅速衰减。
这像是一个小型的信号发射区,或者接收敏感区。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探查这片区域边缘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金属摩擦声,从侧门方向传来!
有人来了!
林枕沙浑身一僵,瞬间关闭手电,将石头死死攥在手心,整个人紧紧贴伏在地面上,蜷缩进墙壁根部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侧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个人。至少两个,或许三个。他们没有开灯,只有极其微弱的手电光束偶尔扫过地面,光线明显比她用的专业,但同样调得很暗。
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血液冲上头顶,又在四肢冰冷地凝固。她能感觉到那几个人正在缓慢地移动,似乎在检查什么。光束几次扫过她藏身的区域附近,最近的一次,离她的脚只有不到半米!
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能听到自己牙齿因极度紧张而微微打颤的声音,拼命咬紧牙关才能抑制。
那几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又隔着一段距离,完全听不清内容。然后,脚步声开始向另一个方向移动,似乎是朝着白天放置帆布设备的角落去了。
又过了仿佛无尽的时间,脚步声最终消失在侧门方向,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传来。
林枕沙依旧一动不动,又等待了足足十分钟,确认再无任何声息,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紧绷的身体。冷汗已经浸透了内层衣物,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她不敢再停留,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原路返回。侧门,走廊,刷卡出门,融入夜色。
直到回到宿舍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仍在微微发抖的身体,她才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掌心,那块黑色石头已经恢复了它那单调的背景嗡鸣,仿佛刚才那清晰的脉动从未发生过。
但她知道,它发生过。她找到了一个“信号源”的节点。她进行了第一次主动的“逆频”探测。
而几乎与她同时出现在那里的人,是谁?是王肃的人?是技术顾问?还是别的势力?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但有些频率,正在看不见的层面激烈地交错、碰撞。而她,刚刚用手指,触碰到了其中一个跳动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