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的黄土路扬着灰,林仲秋的“永久”自行车铃叮铃一响,惊飞了路边的麻雀。
前方牛车上挤着的五个城里青年,瞬间直起了脖子——这乡下竟有穿的确良衬衫、裤缝笔挺的少年?
牛车上的老支书一眼就认出他,扯着嗓子喊:“秋娃!你咋往这边来了?”
林仲秋脚一撑地,车把稳得很。他骑到老支书旁边,笑问:“大爷爷,怎么现在才接到人?我娘让我来公社买东西,都等你半天了。”
“路上耽搁了,在公社多候了一个钟头。”老支书抹了把汗,指了指车上的人,“今年分到咱村的知青。”
“那您吃午饭了吗?”林仲秋追问。
“回去再吃。”
话音刚落,一个油纸包就飞进老支书怀里,肉香混着热气钻出来。“大爷爷,垫垫肚子,热乎着呢。”
林仲秋拍了拍帆布包,里面还鼓鼓囊囊的,刚卖獐子赚了钱,给家里买的肉包子,分一个给支书不心疼。
这村里,就支书待他家最公道。
老支书捏着软乎乎的包子,口水差点流下来,乐呵呵地说:“行,大爷爷先欠你一个,下回请你吃俩白面馒头!”
“成!”林仲秋应着,耳尖却捕捉到几声清晰的吞咽声。
他扫了眼牛车,五个知青都盯着那油纸包,眼神里藏不住的馋——这年头,肉包子可是稀罕物。
他没多停留,对老支书道:“大爷爷,我先回家了,娘还等着我捎酱油呢。”
说罢脚下一使劲,自行车轮碾过黄土,溅起一串灰,只留个清爽的背影和渐远的车铃声。
“老支书,刚才那少年是谁啊?”短发女知青率先打破沉默,眼睛还追着林仲秋消失的方向。
这少年太扎眼了,比他们这些从大城市来的还干净精神,一点不像农村娃。
有人小声猜:“是不是先来的知青?看着像有背景的。”
“啥知青啊!”老支书磕了磕烟斗,得意劲儿藏不住,“这是我堂弟的孙子,林仲秋,才十五岁!是不是看着比城里娃还排场?这孩子打小就爱干净,家里日子也旺。”
五个知青全愣了——农村娃?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忍不住问:“他家条件肯定特别好吧?”
“咱村头份的好光景!凭啥?就凭娃们争气!”老支书坐直身子,掰着指头数。
“他大堂哥——就是我那侄孙,高中毕业考了军校,现在都当营长了!亲姐更出息:两个中专考进县医院当护士,四个初中毕业进了纺织厂当女工,还有个最拔尖的,高中毕业后考进县政府妇联,正经的干部!”
“结婚前都把一半工资交家里,你说日子能差吗?”
知青们彻底惊了。
这年头,别说农村,就是大城市,也难有一家孩子全这么出息的。
重男轻女的家庭多了去了,姑娘能读个小学就不错,林家倒好,把女儿全供成了人才。
没人知道,林家老两口的账算得比算盘还精。
早年看村里姑娘嫁出去只能换点粗粮,就咬着牙送女儿读书——不是疼娃,是盼着她们考个铁饭碗,将来既能帮衬弟弟,又能给家里长脸。
哪成想,女儿们读出名堂后,腰杆硬了,反把两个弟弟也“卷”得不敢偷懒,倒成了全村的榜样。
这哪是“扶弟魔”,分明是“全家卷王”!
知青们越问越热络,唯有扎马尾的李文娟攥紧了袖口的手帕,指节泛白——这不是她记忆里的林家!
上一世,她为了抢邓国庆,把林三妮的底细摸得门儿清:林家重男轻女到骨子里,两个儿子是游手好闲的废物,七个女儿全是没读过书的“彩礼工具”。
林三妮靠偷学混出点样子,最后却成了抛家弃子的白眼狼。
可现在……营长?护士?妇联干部?
李文娟是在火车上重生的。
上一世她追着邓国庆下乡,为了斗赢林三妮,做尽蠢事,最后被设计嫁给老农民,生娃难产落了病根,中年被继子女赶出家门,孤苦伶仃地死在出租屋。
临死前,她在电视上看到林三妮(那时已改名林倩珊)因经济犯罪被捕,笑得一口气没上来。
重生后她打定主意:远离邓国庆,远离林三妮,安安稳稳等高考恢复。
可这才刚到村口,记忆里的仇人还没见着,仇人全家先“改头换面”了。
“文娟,你咋了?脸色这么白?”邓国庆的声音突然响起,李文娟猛地回神。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和上一世一样俊朗,眼里却已经有了她熟悉的、看向林三妮的那种光。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蓝布工装的姑娘朝牛车走来,胸前的工作牌晃得人眼晕,上面“林倩珊”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李文娟的心里。
牛车轮子碾过一块石头,震得李文娟一个趔趄。
这一世,仇人还在,可剧本全乱了。
她攥着手帕的手松了又紧——她的报复,到底该对准谁?
而那个干净得不像话的林仲秋,又是这盘乱棋里的哪颗子?
田埂上的泥沾了满脚,李文娟攥着手帕的力道却没松,直到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划破田垄,比老支书的烟斗敲得还提神。
“是倩珊姑娘回来了!”旁边的村妇高声喊着,李文娟猛地抬头,心脏差点撞碎胸腔。
林倩珊的“飞鸽”自行车碾过村口的石板路,车后座绑着的网兜晃悠着,里面的苹果红得晃眼。
她穿着洗得平整的蓝布工装,见了挑水的大爷就笑着喊“李伯”,路过晒谷场时,还顺手帮张婶扶住了歪倒的竹筐,跟李文娟记忆里那个眼高于顶的女人,判若两人。
“这姑娘真是越来越体面了!”田埂上的知青们都停了手里的活,短发女知青戳了戳李文娟的胳膊,“比县大院的干部还亲和,难怪老支书说她是咱村的金凤凰。”
李文娟没吭声,指尖掐进了掌心——她敢肯定,这不是她认识的林三妮。
李文娟猜得没错,这林倩珊确实“不一样”——因为她也带着两世记忆。
上一世她靠钻营混进妇联,却在改革浪潮中贪腐落马,临死前才看清:那些被她鄙夷的姐妹,靠纺织手艺开了工厂,连被她视作“废物”的弟弟林仲秋,都成了知名的工程师。
重生在高考前夕,她揣着未来商机的秘密回乡,却在第一次跟林仲秋讨论算数题时被碾得粉碎,那孩子扫一眼复杂公式,报出的答案比她翻记忆里的标准答案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