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老式居民楼的窗户，在林以安家客厅的地板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李欣朵刚走到客厅，就看到林母系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拧干的抹布，看见她的瞬间眼睛一亮，嗓门陡然拔高：
“哎哟！欣朵怎么来了？”
她热络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伸手就去接李欣朵手里的布袋子——那里面装着刚从自家店里挑的一串葡萄和几个黄澄澄的橙子，是她每次来都习惯性带的伴手礼。“快坐快坐，外面天热，看你这额头上的汗，快进来吹吹风扇。”
李欣朵点点头，局促地换了双摆在门口的塑料拖鞋，鞋码比她的脚大了一圈，走起来有点晃。她刚在沙发边缘坐下，屁股还没沾实，林母就朝着卧室方向喊：“儿子！快去洗点水果！”
林以安身上还穿着印有动漫图案的短袖。他看见李欣朵，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挠了挠头，拿起她带来的布袋子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很快传了出来。
李欣朵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客厅。墙上挂着林以安一家的全家福，相框擦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泛着光；茶几上摆着一本翻开的财经杂志，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杯，处处都透着和她那间狭小水果店截然不同的精致。
“欣朵，今天水果店不忙啊？”林母在她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看似随意，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落在她身上。
“阿姨，不算太忙。”李欣朵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个点正是居民的晚饭的时间，店里确实没什么客人，她也是趁着空当过来的。
“那今天的营业额是多少？”林母紧接着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欣朵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差不多一千块左右。”
“那每天都在一千块左右？”林母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那副在心里盘算的样子，仿佛算盘珠子都快要打到李欣朵脸上了。“一天一千，一个月就是三万，一年就是三十六万啊！这可比上班强多了。”
“差不多，主要是这附近只有我一家水果店，附近居民也多，熟客照顾生意。”李欣朵轻声解释，她能感觉到林母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那当初花了多少钱把水果店盘下来的？”林母不肯放过这个话题，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的算计几乎藏不住了。
李欣朵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些：“这我还真的不知道，是我母亲开的店，她经营了十几年”
“那你母亲呢？我怎么都没有见过她？”林母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追问不休，仿佛不把她家的底细问清楚不罢休。
“她还在医院住着，腰上的老毛病犯了，压迫神经，走路都费劲，得长期治疗。”李欣朵的声音更低了，想起母亲在病床上疼得皱紧的眉头，心里一阵发酸。水果店的收入大部分都用来交医药费了，她手里根本没什么积蓄。
林母听到这话，眼神闪烁了一下，沉默了几秒，突然握住李欣朵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做家务变得粗糙，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欣朵，阿姨跟你商量点事。”
李欣朵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什么事，阿姨只要我能帮上忙就好。”
林母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也知道，以安毕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现在就在一个小办公室里做个兼职，一个月就几千块工资，这不是屈才了吗？他那脑子，要是创业肯定能成。”
李欣朵点点头，她知道林以安一直对工作不满意，总说没前途，但创业的事，他从没跟自己提过。
林母见她认同，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所以……阿姨想问你借一笔钱，不多，就五十万。以安想凑钱开个科技公司，只要有了这笔启动资金，将来肯定能飞黄腾达，到时候你们俩的日子还愁过不好？”
“五十万？”李欣朵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清似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母，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姨，我现在手上的积蓄恐怕没有这么多。我母亲住院要花钱，水果店的收入刚够维持开销和医药费，真的没多余的钱。”
林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皱起眉头，语气也沉了下来：“你的水果店值钱呀！你想啊，把店盘出去，怎么也能卖个几十万吧？以安创业成功了，还愁以后没有更好的出路？到时候再给你开家更大的店都行！”
“妈，够了！”
厨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林以安端着水果盘走出来，脸色铁青，手里的盘子“啪”地一声重重摔在茶几上，苹果、橙子滚了一地，葡萄串也散了，紫色的果实滚得到处都是。
林母被儿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不满地瞪着他：“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五十万而已，她一个开水果店的怎么会拿不出来？”
“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林以安怒吼道，他一把拉起还愣在沙发上的李欣朵，语气急促地说，“我们走！”
李欣朵被他拉着，踉跄地跟在后面，她回头看了一眼林母，只见林母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们，嘴里还在小声嘀咕：“我这是为了谁啊……真是好心没好报……”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楼下，小区里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的尴尬。林以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李欣朵，眼神里满是愧疚：“欣朵，对不起，我妈她……她就是一时糊涂，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李欣朵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失落，她沉默了几秒，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阿姨也是为你着想。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店里进货，就先离开了。”
林以安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弥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安！我回家了。”李欣朵说完，转身朝着小区外走去。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单薄，脚步也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林以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他知道，母亲今天的话像一道裂痕，悄无声息地划在了他和李欣朵之间，不知道还能不能弥补。
林以安攥着拳头，脚步沉重地走回楼道。刚才李欣朵转身离开时那单薄的背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胸口发闷。刚推开家门，就看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茶几上的水果汁，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显然是一直在等他。
“怎么样？儿子，李欣朵同意了没？”林母立刻放下抹布，站起身凑过来，语气里满是急切，仿佛笃定李欣朵一定会答应。
林以安脱鞋的动作顿了顿，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没有，妈，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他不想再让母亲的贪心，伤害到李欣朵。
“嘿！这小丫头还挺不容易骗！”林母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不满，她往沙发上一坐，双手叉腰，“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一天营业额一千，水果店又是独一份，怎么可能拿不出五十万？肯定是不想帮你！”
“妈，算我求你了！”林以安猛地提高声音，眼眶有些发红，“你能不能别再这么算计她了？她妈妈还在医院躺着，她已经够难了！你这样做，让我在她面前还有一分尊严吗？”
林母却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反而眼珠一转，凑到林以安身边，压低声音，像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儿子，要不然这样……李欣朵不是喜欢你吗？你就跟她求婚娶了她！到时候她的人都是我们家的，那水果店赚到的钱，不也都是我们家的？这样既不用借钱，也不用还钱，多好！”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高明，嘴角都扬了起来，又补充道：“就是……她那个母亲，还在医院里面住着，听说腰不好常年要治，而且我听邻居说，老太太也不会说话，以后要是真嫁过来，肯定是个麻烦，得想办法让她少来家里。”
“妈，你越说越离谱了！”林以安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上来，他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不仅算计李欣朵的钱，还嫌弃她生病的母亲。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摔上，隔绝了客厅里母亲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声音。
林以安背靠着门板，双手捂住脸，心里又气又急又无奈。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可这种用算计和自私堆砌的“好”，让他窒息。他仿佛能想象到，如果母亲真的按照这个想法去做，他和李欣朵之间那道刚出现的裂痕，只会彻底断裂，再也无法弥补。卧室里很安静，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门外母亲隐约传来的抱怨声，交织成一片让人心烦的嘈杂。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在地板上，映出细碎的光斑。经过近两年的康复训练，林婉如扶着助行器，终于能稳稳地迈出完整的步伐。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脸色渐渐红润、身姿不再佝偻的自己，眼眶微微发热——那些在病床上挣扎、在康复室里咬牙坚持的日子，终于有了结果。
“婕婕，”林婉如转过身，看向坐在床边玩手机的女儿杨婕，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明天妈想出去走走，不想总待在病房里了。”
杨婕立刻放下手机，眼睛一亮，蹦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好啊！妈，明天我们去市中心的商场，给你买几身新衣服！你都好久没有给我挑衣服了，以前你眼光最好了，这次一定要帮我选一条漂亮的裙子！”
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林婉如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都听你的。”
第二天一早，杨婕特意给母亲选了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风衣，又找出一顶宽檐帽子和一副深色墨镜。“妈，你刚恢复，外面太阳大，戴上这些既能遮阳，也能挡挡风。”她一边帮母亲调整帽子的角度，一边说道。林婉如顺从地配合着，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母女俩打车来到商场，刚走进一楼的女装区，杨婕就拉着母亲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衣服走去，兴奋地指着一件粉色连衣裙：“妈，你看这件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我？”
林婉如笑着点头，正想开口评价，却见杨婕突然僵住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手里的购物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怎么了？婕婕？”林婉如疑惑地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专柜前，一个穿着精致套装、妆容艳丽的女人正笑着和导购说话，那熟悉的侧脸轮廓，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杨婕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紧紧抓住母亲的胳膊：“妈，前面的人……是戴安娜。”
戴安娜——这个名字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刺破了林婉如这两年努力维持的平静。那个抢走她丈夫、欺负她女儿，甚至在她病重时光鲜亮丽的嫁给自己的丈夫的人，此刻正光鲜亮丽地站在她面前，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生活。林婉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伸手捡起地上的购物袋，眼神瞬间变得坚定。她拍了拍女儿僵硬的肩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走，我们去会会你的继母。”
说完，她扶了扶墨镜，挺直了背脊，一步步朝着戴安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商场光滑的地板，而是过去那些布满荆棘的日子。杨婕看着母亲不再佝偻的背影，心里又紧张又酸涩，连忙跟上母亲的脚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