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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秋去冬来。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初雪,将忘忧镇覆成素白天地。

将军府庭前那株见证过三载烽火的老槐,如今虬枝挂满冰凌,在寒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

内室炭盆灼灼,拓跋玉裹着银貂绒狐裘斜倚暖榻,面色却比窗外积雪更苍白几分。?

孕方七月,那腹隆竟如常人九月之巨,锦衾狐裘堪堪掩住惊人弧度。

每每锦书伺候更衣,她便要急急拢紧襟口,这般异常若教下人窥见,怕要惹出“妖胎”的骇人非议?。

此刻浮春捧着刚炖好的血燕羹,小心翼翼奉到她唇边。拓跋玉勉强喝了一小口,那温润的羹汤甫一入喉,熟悉的翻江倒海之感猛然袭来。

她猛地推开浮春的手,伏在榻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呕得撕心裂肺,却只吐出几口微酸的清水。连日如此,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玉儿!”一声低沉压抑的呼唤响起。白战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眼底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焦灼。

他快步上前,挥退浮春,半跪在榻前,宽厚温暖的手掌抚上妻子冰凉汗湿的额头,另一只手稳稳地、极尽轻柔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

那小心翼翼的力度,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莫怕…吐出来…吐出来或许好受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着妻子呕得几乎脱力,苍白的唇瓣紧抿着忍受痛苦,白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痛得几乎窒息。

他的玉儿,那个曾纵马如飞、笑声朗朗的北境明珠,如今竟被这腹中骨肉折磨至此!

龙族血脉让他清晰感知到那腹中躁动的生命。五个月前初显怀时便觉异常,如今这不合常理的胎形更如芒刺在背。

指尖触到貂裘下硬如磬石的腹壁时,他瞳孔骤缩,五百年前西海龙渊的《异胎录》赫然浮现脑海:“龙种入凡胎,五月显山岳,七月噬母元...”

更为深重的忧虑,如同冰凉的毒蛇,悄然缠绕上白战的心脏,比这北地的寒风更刺骨。

他,北境三军主帅白战,麾下百万铁骑,威震狄戎,是这片冻土上不败的战神。

然而无人知晓,这副凡人之躯内,沉睡着一个足以惊世骇俗的真魂——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五百年前,他位列仙班,受封“天龙八部,广利菩萨”。一场劫数,令他真灵转世为凡人白战,在此红尘历练,镇守边关。

这身份,将军府上下,除了他深爱的妻子、长子与大舅哥并亲卫楚言与侍女浮春,皆一无所知。

此刻,最令他夜不能寐的,正是这腹中即将临世的小东西!凡人女子孕育龙种,自古罕见。

古籍中语焉不详的记载,无外乎几种惊悚的可能:产下坚硬冰冷的龙蛋?诞下半人半龙、拖着鳞尾的异童?他不敢深想。

寻常的接生婆,骤然见到主母诞下如此“妖物”,岂不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毙命?

消息一旦泄露,顷刻间便是泼天大祸!流言蜚语足以摧毁将军府的威望,更可能引来凡间朝廷的猜忌。

甚至会引起天庭不必要的注目。那时,他该如何护住虚弱的玉儿和懵懂的长子?如何面对这满城信赖他的军民?

白战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金色龙影。

这段时日,他从未真正安眠。今夜他亦是如此,哄睡了被孕吐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妻子,他便悄然起身,独自一人立于书房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是沉沉的夜幕,寒风呜咽着掠过庭院光秃的枝桠,如同他心底无声的咆哮与挣扎。

他望着天边那轮孤清的寒月,思绪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回到了记忆深处那片浩渺无垠的西海,那些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日子……

直至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他才敛去所有外泄的情绪,恢复成那个沉稳冷峻的白将军。

就在昨日,一道灵光凝成的符箓破空而至,悬停在白战书房,散发出熟悉的太清仙韵,是师弟重阳子的千里传音!

神念探入,重阳子急切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大师兄!师尊三日前突感天机,已于‘混元洞’紧急闭关,归期难料!十年一度的蓬莱‘问道收徒大会’下月十五开启,各方仙山福地、世家子弟云集,岛上群龙无首,恐生事端!师弟无能,威望不足,恳请师兄速归主持大局!”

这传音,犹如一道划破阴霾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白战纷乱的思绪。契机,这是天赐的契机。

蓬莱仙岛!那里灵气充沛,仙医妙手无数,定能缓解玉儿的孕吐之苦,助她安养待产。

长子已十五岁,根骨清奇,正是筑基的好时机,正好可拜入蓬莱门下,修习正统仙术,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在蓬莱!没有凡人接生婆,那里皆是道法精深的同门或修为有成的仙仆。

即便玉儿产下龙蛋或人身龙尾,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桩奇闻轶事,断然不会引起恐慌。甚至岛上的仙灵之气,或许能助这小东西顺利降生!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白战脑海中迅速成型。军务不可废,狄戎虎视眈眈。

大舅哥拓跋野,勇武沉稳,深得军心,且是玉儿至亲,由他暂代主帅之职,自己方能放心离去。

心意已决,一股久违的锐气自白战眼底迸发。他步履轻快地返回云起堂,掩上房门,径直步入内室。

行至床榻边,他轻轻撩开帐幔,俯下身,在拓跋玉陷入昏沉睡梦的额上印下无比珍重的一吻。

指尖拂过她凸起的腹部,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同族的温热脉动传来,带着懵懂的生命力,却又让他心头那根担忧的弦绷得更紧。

白战不再犹豫,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内室。玄黑的貂裘大氅被他顺手抄起,肩背一振,利落地披上。

厚重的府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开启,凛冽寒风裹挟着霜尘扑涌而入。此时天光微亮,薄雾未散,将军府内一片沉寂,仆从丫鬟犹在深眠。

他利落的翻身上了早已在门外等候的踏雪。此马神骏非凡,乃异种龙驹,蹄下隐隐有风雷之声。

“驾!”

一声短促的喝令,乌骓马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瞬间融入忘忧镇清晨清冷空旷的街道。

马蹄铁叩击着青石板路,发出清脆急促的“哒哒”声,在寂静的晨光中回荡,惊起了屋顶几只缩着脖子的寒鸦。

城门在望。高大的门楼下,值守的亲卫兵卒顶盔贯甲,肃立如松。

远远望见那匹标志性的乌骓马和马上熟悉的身影,凛冽的煞气扑面而来。

守门统领瞳孔一缩,立刻挺直腰背,右拳重重捶击胸口厚重的甲叶,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高声道:“将军!”

身后士卒齐刷刷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目光炽热而敬畏。

白战勒马,微微颔首,目光如电般扫过城门防御,沉声道:“严加戒备。”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

随即,他一夹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一道黑色闪电冲出城门,奔向那片被霜白色覆盖的辽阔原野。

策马疾驰了一个多时辰,远离了忘忧镇。寒风越发刺骨,卷起地上的细雪冰晶,打在脸上如同针扎。

一片连绵起伏的巨大营盘出现在视野尽头。黑色的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宛如蛰伏的巨兽。正是白战麾下北境军的核心大营——苍狼营。

营门高达丈余,用巨大的原木捆扎而成,包覆着冰冷的铁皮。拒马、鹿砦、哨塔林立,戒备森严。

守门的年轻将领远远看见乌骓马驰来,立刻高呼:“将军回营!开营门!”

沉重的营门缓缓开启。白战飞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将缰绳抛给迎上来的守门小将,那小将肃然领命,牵马离去。

“速请殿下与小公子至帅帐议事!要快!”白战对另一名传令兵沉声下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言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朝着营地中央那座最大的、覆盖着厚厚一层寒霜的牛皮帅帐走去。

厚重的帐帘被他一把掀起,一股混合着皮革、汗味、炭火和铁锈气息的独特军营味道扑面而来。

帅帐内陈设简朴却透着凛冽的肃杀。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插满代表敌我态势的各色小旗。

壁上悬挂着北境疆域图,桌上堆着军报文牍,角落里的炭盆散发着微薄的暖意。

白战解下大氅,随手搭在椅背上。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上面代表狄戎王庭那一片密集的红色小旗,眉头紧锁。北境局势,如履薄冰。若非万不得已…

帐外传来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帐帘再次掀起,带进一股更猛烈的寒气。

一个身形高大魁梧、宛如铁塔般的汉子率先踏入帐中。

他身披玄黑色重甲,甲叶上凝结着白色的冰霜,浓眉虎目,阔口方鼻,正是拓跋玉的嫡亲兄长,白战倚重的大将,拓跋野。

他身后,跟着位劲瘦挺拔的少年?。玄色窄袖战袍覆着轻便的锁子软甲?,?寒风吹拂间露出初显凌厉的下颌线条?。?

那双遗传自拓跋玉的桃花眼本含三分春水,此刻却凝着白战独有的冷冽霜色?,?似未出鞘的短刃藏锋于睫?。?

白念玉按剑趋步踏雪而来?,?积雪在牛皮战靴下发出沉实的吱嘎声?,?看见父亲瞬间眸光骤亮如星火迸溅?,?却只右拳叩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父帅!”

“嗯。”白战应了一声,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暖意,随即又恢复了主帅的冷峻。他看向拓跋野:“坐。”

拓跋野敏锐地察觉到白战眉宇间深藏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焦虑。

他依言坐下,厚重的甲叶砸在胡凳上发出铿锵之声,震得炭盆火星飞溅。?

白念玉却如青松贯雪般钉在原地,玄甲未动分毫。少年左手虚按腰畔剑柄,眼睫低垂凝视地面冰霜融化的轨迹,仿佛在研读军阵图上的等高线,这是随父巡营十载刻进骨血的警觉。

当拓跋野甲叶震响的刹那,他瞳孔深处似有金芒微烁,好似冰封龙渊乍现的裂痕,转瞬又湮灭于沉静的墨色之中。

“大哥,”白战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凝重,“玉儿的情况,你知晓。孕吐不止,日渐消瘦,寻常汤药俱无效用。”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帐外,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万里之外的蓬莱仙岛,“我欲带她离开北境,前往东海蓬莱仙岛养胎。那里灵气充沛,或有奇法能解她之苦楚。”

“蓬莱?”拓跋野虎躯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愕的光芒。他是凡人悍将,但也听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仙家传说。

妹夫何以能去那等地方?还说得如此笃定?他心中疑窦丛生,但看着妹夫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与焦灼。

联想到妹妹那惨淡的模样,质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沉声道:“玉儿受苦了!若能去仙岛养身,自是最好!末将…”

白战抬手打断他,目光如炬:“军务为重!北境不可一日无帅。狄戎近来异动频频,你比我更清楚。”

他盯着拓跋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走之后,由大哥,你,暂代北境三军主帅之职,统御百万将士,镇守玉门关!”

“什么?!”拓跋野猛地站起,甲叶碰撞声大作。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重托!代理主帅?统领百万大军?这担子如山岳般沉重!

他震惊地看着白战,声音都变了调:“将军!末将…末将恐难当此大任!军中宿将…”

“你当得起!”白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那是身经百战积累的绝对权威,仿佛带着无形的龙威,让拓跋野瞬间感到一股磅礴的压力,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你骁勇善战,熟知军务,在军中威望卓着,更是玉儿至亲!由你暂代,我方能安心离去,这是军令!”

他绕过桌案,走到拓跋野面前,重重拍了拍他覆盖着冰冷甲叶的肩膀,“大哥,北境,还有将军府,就托付给你了!务必稳住局势,等我归来!”

那眼神中,有信任,有托付,更有一种深沉的、只有拓跋野才能隐约感受到的超凡压力。

拓跋野感受到肩头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所有推拒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胸膛起伏,猛地抱拳,单膝跪地,甲叶砸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

声音浑厚而坚定:“末将拓跋野,谨遵将军令!人在城在!城破人亡!必不负所托!请将军放心!”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当两骑踏碎官道最后半里冻霜返回将军府时,檐角风灯已次第亮起,昏黄光晕在青砖照壁上投下幢幢人影。

白战勒住踏雪,玄铁护腕与缰绳摩擦出刺耳锐响,未等守卫上前,白念玉的墨骊驹已抢先半个马身横挡白战左侧,少年甲胄覆着薄冰,呵气成雾的眼眸却灼灼扫视着府门阴影。

“王爷、世子回府!”守卫长雷泽的吼声震落门楣冰棱。四名黑甲卫应声涌出,铁手套精准扣住躁动的马辔。

侧门兽环叩击声未歇,门缝里倏地挤出个冻得通红的圆脸:“雷爷?可是...哎呦!”

小厮阿成被门后寒风呛得踉跄,却不忘扯嗓子朝院内嘶喊:“长生!夯货!速牵踏雪墨骊入厩,温黄酒搓蹄!”

积雪覆盖的甬道深处传来踢踏木屐声。唤作长生的马奴拖着微跛的右腿奔来,破袄肩头还沾着草料,伸手欲接缰绳时,踏雪突然人立而起!

碗口大的铁蹄擦着长生面门掠过,惊得雷泽拔刀出鞘三寸。却见这跛足马奴不退反进,枯瘦五指如铁钳般扣住马笼头,喉间滚出几声古怪低啸。

那匹踹翻过三名马夫的烈马竟瞬间垂首,温顺地蹭了蹭长生结冰的衣襟。

“爹?”白念玉突然低唤。少年不知何时已按剑挡在白战身前,玄甲缝隙里青蓝微光潮涌般明灭,方才烈马扬蹄的刹那,他瞳孔已化作竖立的金梭。

白战宽厚手掌无声覆上儿子肩甲,龙威如温水般漫过少年紧绷的脊背:“无妨。”

白战目光扫过长生跛足踏碎的雪窝,深潭似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待那对奇异主仆消失在马道尽头,他才拂开肩头凝霜的貂氅,斗篷卷起的气流将阶前碎雪旋成小小龙卷。

“龙驹识旧主。”白战靴底碾过门廊新铺的艾草灰,轻语随白汽飘进白念玉耳中,“二十年前西海岸,也有个爱在马厩唱潮歌的跛脚鲛奴。”

酉正三刻,将军府门檐下的鎏金铎铃在朔风中碎响。白战父子穿过三重垂花门,玄色貂氅肩头积满霰雪,乌皮靴踏碎回廊新撒的艾草灰。

亲卫统领楚言如铁塔般镇在云起堂白玉阶前,玄铁护腕叩胸惊落冰凌:“王爷,世子!”

朔风卷着雪粒子抽打云起堂的茜纱窗。?楚言推开紫檀木门的瞬间,门轴碾碎凝结的冰晶,发出刺耳锐响。

外厅当值的锦书正踮脚调整错金螭纹熏笼的风门,浮春怀抱的鎏银双鱼汤婆氤氲白雾。

暖光骤然漫过门槛,惊得两个大丫鬟急退半步,鸦青裙裾拂过波斯绒毯,垂首屈膝的弧度如并蒂莲开:“王爷安,世子安。”

白战喉间滚出个短促的“嗯”,玄氅卷起的寒风却将熏笼暖雾撕开裂口。

赤金炭火映亮父子凝霜的眉睫,白念玉肩头锁子甲鳞片挂着冰棱,随卸甲动作叮当坠地,在青砖砸出七八点湿痕。

青铜狻猊炭盆跃动着橘红舌焰。?白战单膝点地,精钢护腕贴近火舌。

寒冰融化的水珠沿玄甲沟壑蜿蜒,滴入炭火时腾起细小白烟,铁腥气混着松脂香在堂内弥漫。

少年沉默效仿父姿,冻疮绽裂的虎口抵住膝头,血珠渗进护腕紫貂镶边的绒毛,凝成玛瑙似的暗红。

锦书捧着热帕欲上前侍奉,被白战抬手止住。他屈指弹落肩甲残雪,玄氅内衬银狐腋毛沾着的冰碴簌簌而下,在绒毯化作深色圆斑。

内室门枢转动时带起微风。?李嬷嬷佝偻的背影映在紫檀屏风上,银针正挑动青玉烛台里将萎的灯芯。

火光“噼啪”窜高刹那,拓跋玉蜷在美人榻上的轮廓骤然清晰。杏子红寝衣肋下绷出弦月般的紧绷,紫貂衾滑落腰际,隆起的腹峰在烛光下投出危崖般的阴影。

烛油顺着烛台蟠螭纹滴落,在李嬷嬷虎口烫出红痕。老妪急撤手转身,银簪在暮色里划出冷光。

待看清来人,枯唇翕动着无声行礼,蹑足退出时布鞋碾过未完工的虎头鞋样,金线缠住鞋底粗麻,内室陷入奇异的沉寂。?

锦书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外厅,转身便往厨房的方向去传晚食。

廊下暮色渐沉,檐角的风灯已次第点亮,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白念玉站在母亲歇息的门外,隔着帘子悄悄望了一眼,见里头静谧无声,便懂事地没有叩扰。

他看着锦书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略一迟疑,随即迈着小步,也随李嬷嬷一同往厨房去了。

偌大的外厅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只余下浮春和四五个垂手侍立的小丫鬟。

她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浅,如同几道安静的影子般立在角落里,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内室浅眠的王妃。

白战解下玄氅甩向木椸,织金锦缎扫落案头半卷《孙子兵法》。他驻足榻前三步,目光流连在妻子凹陷的颊侧。

铅粉浮在汗湿的皮肤上,颧骨下青灰如宣纸透墨。炭盆暖流裹着血腥气漫来,拓跋玉眼睫忽颤,枯瘦五指无意识揪紧肚兜金线,那上面未绣完的莲花被扯变了形。

“玉儿。”打横抱起时紫貂衾滑落在地,拓跋玉一惊,倏地睁开双眸,瞳仁里惊惧如投石入潭:“夫...夫君?”

感知到那熟悉的暖意拢近,紧绷的脊骨瞬间卸了力道,软软陷进他胸膛。心弦一松,喉间便溢出一声轻叹,这才柔声问道:“夫君今日怎归得如此早?”?

白战坐在?那张铺着柔软丝绒垫的?美人榻上?,他将妻子小心翼翼地圈在怀中,让她以一个更舒适、更安全的姿态侧倚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与臂弯里。

白战目光沉敛,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色,低声问询:“今日,小东西可有闹腾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空气中漾开一丝温柔的涟漪。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已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缓缓覆上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隔着那层柔软的衣料,宽厚的手掌稳稳贴合着那孕育着生命的弧线。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琉璃。掌心温热,五指微微张开,指腹带着常年握持兵器的薄茧,此刻却收敛了所有力道,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探寻。

他屏住了呼吸,深邃的眼眸低垂,紧紧凝视着掌下,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方柔软的温热之地,像是在寂静的沙场上聆听最微弱的信号。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他能感受到她腹壁轻微的起伏,那是她平稳的呼吸。

更深层,似乎有某种微不可察的搏动,像遥远的地脉震颤,又似沉睡湖底吐出的细小气泡,是错觉?还是那个顽皮的小生命正在舒展拳脚?

他保持着这个姿态,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所有的忧虑、期待都沉淀在紧绷的专注里,唯有那只覆在她腹上的手,传递着无声而汹涌的关切。

室内烛火摇曳,晕开一室暖黄。拓跋玉倚在白战的臂弯中,眸中含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母性的柔光。

她唇角微扬,对着凝视自己的白战轻声回答:“阿檀今日很乖,一整天都在睡觉。”

声音轻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餍足的慵懒,仿佛那沉睡在她腹中的小生命,已将满满的安宁传递给她。

白战闻言,剑眉微挑,深邃的目光落在妻子隆起的腹部轮廓上,带着一丝新奇与探究:“阿檀,是咱们小龙的名字吗?”

他低沉的嗓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腹中那无形的生命弧线。

“是呀,” 拓跋玉抬起头,迎上丈夫的目光,神情专注而认真,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搭在他手背上,仿佛在一同守护那个小小的梦境,“我给小龙起的乳名。”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和温柔的光芒,接着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与对丈夫的信任:“?香梦沉酣偎玉暖,?” 这轻柔的诗句,宛如一声亲昵的耳语,道尽了孩子在她腹中恬静安睡的暖融景象。

随即,她话音一转,带着浅浅的笑意和期待:“大名等出生那日,你再给起也不迟。”

白战凝视着她认真的面容,那郑重交付“大名”权力的举动,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沉甸甸的暖流与责任感。

他微微颔首,目光更深邃了几分,仿佛已在心中细细描摹未来的图景。

他低沉而有力地应和,仿佛一个庄重的许诺:“?待取锦檀缀麟袍。?” 这句诗,七字铿锵,寄寓了他对未出世孩儿凌云之志、锦绣前程的深切期盼。

夫妻二人就这样依偎着,一问一答,低语着只属于彼此的私密情话,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温柔地融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脉脉温情。

呼啸的北风是这初冬最锐利的刻刀,卷着枯叶碎屑,打着旋儿撞在云起堂紧闭的菱花格扇窗棂上,发出呜咽似的细碎声响,又徒劳地滑落。

堂内虽燃着数个兽口吞金铜炭盆,银霜炭幽幽地吐着橘红暖意,竭力驱赶着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寒气,但那丝丝缕缕的冰冷依旧顽固地盘踞在角落,尤其在人静时,便悄然攀上肌肤,刺入骨髓。

内室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雕花门无声地滑开一线,白战高大的身影裹着一身室内的暖融气息走了出来。

他步履沉缓,怀中稳稳横抱着一个裹在厚厚锦裘里的人。那裘衣是上好的玄狐皮所制,皮毛丰盈油亮,在堂内摇曳的烛光下流转着幽深的暗紫色光泽。

几乎将怀中人从头到脚都遮掩住了,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下颌尖俏,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弯疲倦的阴影,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白战的臂膀强壮有力,托着怀中人却显出几分异样的谨慎与轻柔,仿佛捧着一尊易碎的薄胎瓷。

他径直走向堂中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圈椅,椅背上搭着整张雪白的银狐皮褥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在圈椅里,动作轻柔地调整着裘衣的角度,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暖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裘衣下伸出一只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微蜷,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白战的目光在那手上凝滞了一瞬,随即敛去所有情绪,只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大手,轻轻覆在那只冰凉的手背上,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渡去自己的体温。

圈椅宽大,衬得裘衣中的身影愈发单薄脆弱,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卷走的枯叶。

堂内的光线是精心调配过的柔和。高几上错落放置着几盏珐琅彩绘琉璃宫灯,烛火透过琉璃和水晶的折射,在地面投射出梦幻般的光斑。

暖黄的烛光跳跃着,勾勒出白战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眉峰微蹙,薄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深邃的眼眸低垂,专注地望着圈椅中的人影,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凝重,更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四周安静得只剩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交织在这初冬的寒夜里,凝滞而沉重。

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然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紧接着,厚重的锦缎门帘被小心翼翼地打起一道缝,一股凛冽的寒气趁机钻入,引得靠近门口的炭盆火焰猛地一矮。

李嬷嬷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的脸率先探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浆洗得略显发硬、颜色半旧的深褐色夹棉袄子,头上戴着同色的包头,鬓角一丝不乱。

她的眼神像鹰隼般迅疾地扫过堂内,掠过白战专注的侧影和圈椅中不动的人形,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随即又被惯常的恭谨和刻板所取代。

“王爷,晚膳备好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长期侍奉贵人特有的、掐着嗓子的沙哑,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随着她的话音,一串人影如同训练有素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云起堂。

七八个身着统一靛青色棉袄裤、梳着双丫髻或圆髻的小丫鬟,个个敛声屏气,低眉顺眼,脚步轻得仿佛踩在云端。

她们手中稳稳托着或大或小的朱漆描金双层食盒、温盅、提篮,沉甸甸的份量压得她们纤细的手臂微微发颤。

寒风似乎追逐着她们挤进堂内,堂中暖融融的空气被骤然撕裂,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丫鬟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哆嗦了一下,有几个鼻尖和脸颊迅速泛起了冻红。

她们不敢有半分耽搁,在李嬷嬷无声而严厉的目光指挥下,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将食盒轻放在靠近墙壁的红木长条案几上,打开盒盖。

瞬间,一阵浓郁的、混合着油脂香气和食物特有暖意的馥郁蒸汽蓬勃而出,短暂地驱散了侵入的寒气。

紧接着,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摆膳程序。青花缠枝莲纹的盖碗被轻盈地捧出,揭开碗盖,里面是炖得浓稠如乳、点缀着碧绿青翠的碧粳米粥。

描金边白瓷盘里盛着切片均匀、薄如蝉翼、脂白肉红的火腿;桃花粉彩碟子中是堆叠整齐、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透过薄皮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虾仁。

掐丝珐琅的温盅里煨着清亮的老鸭火腿汤,汤面上浮着几粒金黄的油星和几片翠绿的莼菜叶。

还有松软金黄的栗粉糕、小巧玲珑的蟹黄汤包、几样精致的酱菜小碟……林林总总,铺满了整整一张大八仙桌。

食物的香气、热腾腾的白汽,与堂内原有的沉水香、若有似无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只属于富贵之家的暖香,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地位与此刻的安逸。

然而,在这香气氤氲的“繁华”之下,是丫鬟们紧绷的神经和冻僵的手指。

她们的动作虽快,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极致谨慎,生怕瓷盘相碰发出丁点声响惊扰了贵人。

捧汤盅的丫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尖却冻得通红麻木;布菜的丫鬟手指僵硬,夹菜时几乎要屏住呼吸。

她们呼出的气息在进入堂内的瞬间便化为细小的白雾,鼻尖和耳廓冻得通红发亮。

与堂内暖黄的灯光下白战那身华贵的锦绣貂裘、圈椅中那包裹在奢华狐裘里的身影,形成了无声而刺目的对比。

寒与暖,在此刻被一道无形的界限切割得泾渭分明。主子们承接着暖意融融的食物与关怀,而仆役们则在寒风中奔波,连维持食物温度都成为一种奢侈的奔波。

李嬷嬷全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门边,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丫头的手脚,监督着每一个盘盏的摆放位置是否合乎规矩。

她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比平日更加蜡黄,嘴唇紧抿着,嘴角的法令纹深刻如刀刻。

她同样感受到了那侵入的寒意,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抵御着那刺骨的冰冷。她的心思显然已不全在眼前的摆膳上。

目光数次看似无意地扫向圈椅的方向,又迅速垂下,眉宇间积压着更深的忧虑。

当最后一道菜品:一个盛着翠玉羹的薄胎甜白瓷碗被稳稳放在桌上时,她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摆膳甫一完毕,李嬷嬷立刻上前半步,对着白战的方向,腰弯得更深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王爷、王妃慢用,奴婢们告退了。”

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急迫。

白战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圈椅中人身上,仿佛外界的一切声响都隔着一层浓雾。

他只微微抬了下手,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动半分,算是准了。

仿佛得了特赦令,李嬷嬷立刻转身,对众婢女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丫鬟们如蒙大赦,动作比来时更加迅捷无声,几乎是踮着脚尖,流水般向门口退去。

她们收拾空食盒的动作带着一种逃也似的麻利,生怕多停留一秒。

那个捧汤盅的小丫鬟,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收拾时碗盏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轻微的一声“叮”。

这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吓得她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严厉地剜了她一眼,目光如冰锥,那丫鬟吓得一哆嗦,几乎要哭出来,慌忙低下头,动作更快地收拾好,几乎是贴着同伴的背脊逃了出去。

厚重的锦缎门帘再次落下,隔绝了堂内的暖香与光影,也隔绝了那无声的威压。

门帘落下的瞬间,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门外是无边无际、砭人肌骨的寒夜。

甫一踏出院门,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猛地扎透了丫头们单薄的棉衣,直刺肌肤。

那刚刚还在堂内冻得麻木的四肢,此刻被更猛烈的寒气侵袭,瞬间从骨头缝里透出针扎似的锐痛。

她们下意识地将脖子深深缩进衣领里,双手紧紧拢在袖中抱住食盒提梁,佝偻着背,顶着扑面而来的风刀霜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灯火黯淡的下人聚居区域疾走。

脚下的青石板路在日间融雪后又冻了一层薄薄的“地穿甲”,每一步都滑得让人心惊,稍不留神就会摔个仰面朝天。

“快些!都跟紧了!”李嬷嬷走在最前,她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裹挟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这天杀的老天爷,冻死人了!这饭菜再耽搁一歇,全得结成冰坨子!”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背上。谁都知道这话的分量。主子们的饮食讲究时令火候,冷了味道不对尚算是小事。

可她们这些下人的饭食,本就粗糙简单,若是再冻成了冰疙瘩,不仅难以下咽,重新热过更是麻烦无比。

那小灶房只有几个铁锅,热一次饭费柴费力不说,等轮到自己那份热好,前半夜都过去了。

更别提重新热过的饭菜,无论什么滋味都只剩下一股子糊锅底和水汽的怪味,米粒硬邦邦,菜叶子蔫黄软烂,汤更是寡淡如水。

在这滴水成冰的时节,一碗热气腾腾、哪怕是粗粝的饭食,都是冰冷的黑夜里唯一能暖到肚肠的慰藉。失去这份温热,漫漫长夜将更加难熬。

寒风呼啸着灌入狭窄的巷道,吹灭了两个小丫鬟手中提着的、用来照路的微弱灯笼。黑暗瞬间吞噬了这支小小的队伍,只剩下风雪的嘶吼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一个走在最后的瘦小丫头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沉重的空食盒脱手摔出老远,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痛呼一声,挣扎着想爬起来。

“哎哟喂!哪个不长眼的绊了脚?!” 李嬷嬷闻声猛地回头,在黑暗中拔高了嗓门,焦急中带着惯常的严厉,“快!就近的拉她一把!这冰天雪地的,骨头摔散了事小,手脚冻僵了废了,谁伺候主子?!”

她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层更深的不安。

她担心的不仅仅是耽误工夫,更是眼前这丫头的腿脚真在这鬼天气里摔出好歹,或是冻出个三长两短。

摔倒的丫头被这严厉中透着关切的喝问惊得忘了痛呼,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

离她最近的一个稍年长的丫鬟,得了嬷嬷的眼色,本能地顿住脚步,在黑暗中摸索着弯下腰,一把攥住了摔倒同伴冰冷的胳膊,使劲往上一提:“快起来!”

那摔倒的丫头借着力道,慌忙踉跄着站直,顾不上拍打身上沾的雪水泥泞,也顾不得膝盖的钝痛,胡乱摸索着抓住了滚落一旁的食盒提梁。

恐惧和彻骨的寒冷让她浑身抖得像寒风里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牙齿咯咯作响。

其他丫鬟被嬷嬷的话点醒,意识到同伴摔倒的后果严重,虽无人言语,但紧绷的氛围里多了份同舟共济的紧张感。

她们将脖子缩得更紧,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更深地揣进袖筒抱住怀里的食盒,脚步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比刚才迈得更急更快,试图抢回这片刻耽搁的时间。

她们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拉出一道道急促的白练,瞬间便被更猛烈的寒风吹得无影无踪。

她们的身影很快融入浓稠如墨的夜色与呜咽的风雪之中,消失在下人房那片低矮、拥挤、被黑暗和寒冷紧紧包裹的建筑群里。

那里,几盏昏黄油灯在纸窗上投下模糊摇晃的光晕,如同寒夜中飘摇的、微弱的希望。

她们匆匆赶路的唯一目标,就是在手中提盒里那份属于自己的、此刻正急速失去温度的粗粝饭食彻底冻结成坚硬的冰坨之前。

冲进那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烧着劣质柴火的灶房里,抢回一点点属于她们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暖意。

云起堂内,暖香依旧浮动。八仙桌上的菜肴热气袅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描金边的瓷碗里,碧粳米粥细腻温润;薄如蝉翼的火腿片在灯下泛着诱人的油光;水晶虾饺玲珑剔透;老鸭汤清亮澄澈,莼菜叶如翡翠沉浮。

一切都完美地维持在适宜入口的温度,等待着主人的享用。

这份精心呵护的暖意,与门外风雪中那些仓惶奔命、只为一口尚未冻结的热食的仆役身影,隔着厚重的门帘,无声地划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圈椅中,被厚重狐裘包裹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只有锦裘边缘细微的绒毛,在白战渡过来的体温下,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白战覆在那只冰凉手上的掌心,温暖而稳定,仿佛隔绝了这世上所有的寒冷与喧嚣。

桌上的珍馐美味,静卧在温暖的室内,与室外那通往冰冷下人房的道路上,正一点点凝结出冰棱的粗陋饭食,形成了这寒夜里最尖锐、也最沉默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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