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密室的石门在身后发出沉响时,苏蘅的掌心已沁出薄汗。
萧砚的手指始终扣着她腕间红绳,那温度透过契约纹路渗进骨髓,像一根定海神针。
“残卷在香案第三层暗格里。”她声音发颤,并非恐惧,而是某种近乎灼烧的期待——自血契初启以来,那些在梦中反复闪现的古木、花海、破碎的封印,此刻都在血管里翻涌。
萧砚的指尖在石壁上轻叩三下,暗格应声而开。
泛黄的绢帛刚摊开,龙须兰灵便从苏蘅袖中窜出,藤蔓精准卷住残卷最后一页。金芒顺着叶脉流淌,绢帛上的符文突然活了过来,在半空中浮成一个旋转的花轮。
“需要我的血。”苏蘅摸出随身携带的银簪,刺破指尖。血珠坠下的瞬间,兰灵的花瓣突然竖直立起,像承接圣物般托住那抹红。
剧痛比预想中来得更猛。苏蘅踉跄半步,被萧砚稳稳捞进怀里。
她能听见骨骼发出细不可闻的脆响,仿佛每一寸血脉都在重新编织。
灵力如沸水般从丹田炸开,顺着十二经脉冲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到眉心——那里有团灼热的光,正将她的神识往四面八方扯去。
“闭眼。”萧砚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剑鞘在地上划出轻响,“我在。”黑暗中,苏蘅看见无数光点。
先是御苑里那株三百岁的老梅树,枝桠间藏着的鸟窝,窝里三只未睁眼的雏鸟正唧唧叫;接着是东边十里外的菜田,被夜露打湿的白菜叶上,蜷着只正要蜕皮的蝉;再远些,北疆边界的胡杨林,最前排那棵被战火烧焦半边的老树,正通过根系传递“南边有马蹄声”的信息。
“第二启名为‘百木归元’。”清越的女声在识海响起。
苏蘅猛地睁眼,看见半空中悬浮着个身影——说是人,不如说是光凝成的花影,发间别着她在梦境里见过的九瓣朱槿。
“唯有真正统御百木之人方可觉醒。”花影抬手,苏蘅的神识突然被拽向更深处,“现在,试着调用焚心谷下那棵千年古槐的根系。”
焚心谷。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日前她和萧砚去查赤焰夫人的灵脉标记时,曾在那谷底见过那棵只剩半截树桩的古槐,当时只当是普通枯木。
但此刻,她能清晰“看”到古槐的根系——那些暗紫色的根须穿透岩层,在地下织成密网,最终缠上一块泛着幽蓝的玉璧。
玉璧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每道纹路都在吞噬周围的灵气。
“这不是灵根祭坛。”苏蘅的声音发紧,“是......灵魂封印。”
花影的光色暗了暗:“当年花灵一族为镇压堕入魔道的灵植师,用自身血脉设下此阵。被封印者的灵魂会被分解成碎片,永远困在根系里承受反噬之苦。”
萧砚的手在她后背收紧:“赤焰夫人费尽心机找灵脉,就是为了解开这个?”
“她要的不是灵根。”苏蘅突然抓住萧砚的手腕,指尖凉得惊人,“她要的是被封印的......”
“是我母妃。”萧砚的声音像被冰锥凿过。
苏蘅猛地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痛,比三年前母妃被污“妖女”处死时更浓。
“当年屠灭灵植师的诏书里,有我母妃的名字。”他喉结滚动,“但暗卫查到,她的尸体从未出现在乱葬岗。”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苏蘅的神识不受控制地扩散,这一次,她“听”到了更危险的声音——御苑西侧偏殿的素心兰,本该在深夜舒展花瓣,此刻却全部闭合,像在躲避什么。
“有人来了。”她拽住萧砚的衣袖,“不是暗卫。”萧砚的银枪已出鞘。
他侧耳听了听,突然沉下脸:“守偏殿的暗卫本该在子时换班,但现在......”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蘅的神识追上那道黑影——玄色劲装,腰间挂着焚心谷特有的赤焰纹玉佩。
“是赤焰夫人的守卫长。”她攥紧萧砚的手,“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萧砚将她护在身后,枪尖指向密室门口:“可能......”
“可能是我疏忽了。”兰灵的藤蔓突然缠住苏蘅的手腕,花瓣上浮现出一道焦痕。
苏蘅这才发现,方才滴血时,兰灵的一片花瓣边缘已经发黑——那是被某种追踪术灼烧的痕迹。
石门在此时被踹开。冷风卷着血腥气灌进来,苏蘅看见守卫长的刀光,也看见萧砚银枪划出的弧。
但她的神识还停留在那道焦痕上——赤焰夫人,究竟还藏了多少后手?
玄色劲装的守卫长踹开石门的瞬间,带起的风掀翻了香案上的烛台。
跳动的火舌舔过残卷边缘,苏蘅却连眼都没眨——她的神识早已顺着百里内的草木,将这守卫长的来意看得通透。
“萧砚。”她反手扣住男人手腕,掌心的契约纹路因灵力翻涌泛起淡金,“他不是来杀我们的。”
萧砚的银枪尖离守卫长咽喉不过三寸,闻言微顿。
守卫长瞳孔骤缩,腰间赤焰纹玉佩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苏姑娘好手段,竟能算出王某来意?”
“霜影使者首领被镇北王府暗卫围在御苑西角。”苏蘅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眉心,新觉醒的“百木归元”正将西角那株老银杏的记忆往她识海里灌——二十个暗卫的位置,守卫长藏在靴底的解药,甚至他方才在焚心谷密道里与赤焰夫人的对话,“你主子让你救他出去,好继续执行‘引灵脉入谷’的计划。”
守卫长的刀猛地一抖。
他确实在半个时辰前收到飞鸽传书:霜影教那批人贪功,提前去撬御苑灵脉,结果被萧砚的暗卫包了饺子。
赤焰夫人的密令在他袖中烫得慌:活要见人,死要见魂。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刚觉醒二阶契术的小丫头,竟能透过草木把他的谋划扒得干干净净!
“你来得太迟了。”苏蘅突然笑了,眼尾因灵力充盈泛起桃花色。
她抬手轻挥,守卫长脚下的青砖缝里骤然窜出青藤——不是普通的藤蔓,是御苑最深处那株三百年紫藤的气根,此刻正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西角的老银杏已经替暗卫锁死了所有退路,霜影使者首领现在......该在去大牢的路上了。”
“妖女!”守卫长暴喝,挥刀砍向缠上脚踝的藤条。
刀刃劈下的瞬间,藤条突然硬化如铁,“当啷”一声震得他虎口崩裂。
更骇人的是,他身侧的案几上那盆素心兰突然抖落所有花瓣,细如牛毛的花茎根根直立,如万箭齐发直取他面门!
萧砚退后半步,将苏蘅完全护在身后。
他看着自家姑娘指尖流转的金芒,听着守卫长因被荆棘缠住脖颈而发出的闷吼,喉结动了动——三日前在焚心谷,她还只能操控谷底那片野菊;如今不过血契二启,连御苑最娇贵的素心兰都能为她所用。
“百木归元......”他低笑一声,银枪顺势挑开守卫长刺向苏蘅的短刃,“倒真应了这名字。”
苏蘅没接话。她的神识正顺着紫藤的气根往更深处探——百里外的群山里,有片被云雾笼罩的山谷。
那里的灵气像被搅乱的潭水,翻涌着黑红的怨气;最中央的那棵古木,根系竟与焚心谷的残槐相连,每道根须里都缠着半透明的魂体碎片。
“是真正的封印之地......”她喃喃,掌心的藤蔓突然收紧,守卫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萧砚回头看她,见她眼睫微颤,眼底映着不属于人间的幽蓝,“赤焰夫人要的不是灵脉,是解开那片山谷的封印。她要......”
“住口!”守卫长突然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溅在藤条上。那些藤条像是被烫到,瞬间缩回砖缝。
他踉跄着冲向苏蘅,腰间玉佩突然爆出刺目红光——那是赤焰夫人给他的最后保命符。
萧砚的银枪快过他的动作。
枪杆横扫砸在他膝弯,守卫长“扑通”跪在地,喉间却溢出癫狂的笑:“你就算知道又如何?等夫人解开......”
“啪。”苏蘅打了个响指。
守卫长身侧的海棠树突然抖落满枝繁花,每片花瓣都裹着细小的荆棘,精准地封住他的七窍。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圆的眼睛里只剩恐惧——那些花瓣正顺着他的鼻腔往肺里钻,带着苏蘅的灵力,将他的记忆一点点碾碎。
“留口气。”萧砚弯腰扯下他腰间玉佩,“审他还能用刑。”
“不用了。”苏蘅指尖轻点,海棠花瓣从守卫长鼻端退了出来。
她望着他涣散的瞳孔,“他的记忆里只有焚心谷的密道,真正的封印之地......得我们自己去看。”
密室重新归于寂静。萧砚将守卫长交给候在门外的暗卫,转身时见苏蘅正望着香案上的残卷发呆。
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落在她发间,将那缕因灵力消耗而泛白的发丝染成银。
“累了?”他伸手要抱她,却被她笑着避开。
“去御苑边缘走走?”她牵起他的手,“我刚感知到......有股陌生的气。”
萧砚挑眉:“比赤焰夫人的怨气还陌生?”
“像极了......”苏蘅脚步微顿,神识触到御苑北墙下那株老松的记忆——有片雪色的叶子,在子时三刻落在松针上。
那叶子的脉络里,凝着连百木归元都无法化解的寒意,“像极了被封在冰里的古木。”她没再说下去。
夜风卷着玉兰香掠过两人身侧,萧砚却注意到,她掌心的红绳突然泛起微光——那是血契在预警。
御苑北墙之外,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寒夜的风,朝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