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朱漆回廊下,百盆牡丹开得正艳,脂粉香裹着龙涎香,漫过攒动的人头。
苏蘅踩着红毯上台时,绣鞋碾过几片被风卷落的花瓣,指尖的金纹跟着发烫——那是灵植躁动的信号。
“有请新晋木尊苏姑娘,为我等展示灵植共生妙术!”司仪的声音撞在琉璃瓦上,震得廊下铜铃叮当。
苏蘅抬眼扫过台下:皇帝高坐主位,镇北王萧砚立在右侧首排,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赵婉如穿一身石榴红襦裙,正站在第三阶汉白玉台阶上,鬓边金步摇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晃了晃,眼尾却压得极低。
“献丑了。”苏蘅朝皇帝福了福身,袖中种子触到掌心,那是昨夜守碑人给的灵脉引。
她屈指一弹,三粒青藤籽落在台前空地上。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木尊阶的灵植师虽能操控植物,可当众催生活物,向来要挑应季的花草。 青藤籽刚沾土,苏蘅的识海便炸开一片尖叫。东边梅苑的枯梅在抖,每根枯枝都在喊“血!血!”;祭典主坛的牡丹被人拔起半寸,根须绞着黑泥发出呜咽;连御苑围墙外的野薄荷都在抖,说:“红衣服的女人,在梅树下挖坑”。
她喉间发紧,面上却笑得清浅,指尖在身侧微蜷——赵婉如的法阵,果然设在灵脉节点。藤蔓破土的声响盖过了议论。
苏蘅垂眸盯着藤蔓抽条,嫩绿的枝蔓顺着她的目光攀升,在半空织成锦屏。
围观的贵女们发出惊叹,可苏蘅听得分明:藤蔓触到地下三寸时,碰到了黏腻的黑雾——那是怨气,混着腐叶与血的腥气。
“这藤影织锦,倒有几分天工。”皇帝抚着胡须点头。苏蘅借机将掌心金纹按在藤蔓上,灵识顺着枝桠钻进地底。
藤蔓突然加快生长,原本柔滑的叶面泛起细鳞,像把薄刃划开土层。
她能感觉到,地下五尺处有个青铜阵盘,阵眼插着七根带血的骨签——正是用祭典参与者的生辰骨血镇灵脉。
“萧世子,这术法可还入眼?”苏蘅的声音裹着灵植特有的震颤,只有萧砚能听见。
她的指尖在藤蔓上轻点三下,最顶端的枝桠突然转向,绕过赵婉如脚边的汉白玉柱。萧砚的目光从苏蘅面上掠过,落在她微颤的指尖。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玉牌在袖中发烫——那是藤心符的回应。
他瞥见赵婉如正用帕子擦手,帕子上隐约有黑渍,像是刚摸过什么腐坏的东西。“当心她的手。”他垂眸抿了口茶,喉结动了动,“我让暗卫守住四角。”
藤蔓仍在往上长,在半空织出“国泰民安”四个翠色大字。
苏蘅能感觉到,灵脉引的种子在袖中发烫,正顺着藤蔓往地下钻。她故意让藤蔓晃了晃,叶尖扫过赵婉如鬓边的金步摇。
那女人猛地后退半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的法阵被触到了。
“好!”皇帝拍案,“木尊果然名不虚传!”掌声如潮涌来,苏蘅却听见地底传来“咔”的轻响。
她心头一紧——是阵盘在崩裂。赵婉如的计划被打乱了,她必然要提前动手。
“苏姑娘?”司仪见她发怔,轻声提醒。
苏蘅回神,指尖在藤蔓上一收,满天花叶簌簌而落,恰好落在赵婉如脚边。
那女人弯腰捡花时,苏蘅看见她袖中滑出半片黑幡,幡角绣着赤焰纹——正是魔宗的标记。风突然转了方向。御苑深处飘来焦糊味,像极了焚烧纸钱的气息。
苏蘅的识海里,所有灵植的尖叫突然拔高,连成一片刺耳鸣响。
她抬头时,正撞进赵婉如的目光——那女人的眼白里爬满血丝,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像是毒蛇吐信。
“各位——”赵婉如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尖了几分。她抬手抚过鬓边金步摇,帕子从袖中滑落,露出腕间一圈青黑的咒印。
苏蘅的金纹在掌心灼痛 台下不知谁喊了一句:“那是什么?”众人顺着目光望去,只见赵婉如袖中溢出一缕黑雾,像活物般扭着往苏蘅方向钻。
萧砚的剑“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着他骤紧的下颌。
苏蘅攥紧袖中种子,金纹在皮肤下翻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毁了她要护的世界。
黑雾裹着腐叶的腥气直扑苏蘅面门时,她耳中嗡鸣——这怨气里混着二十三种灵植的哭嚎,正是昨夜梅苑枯梅喊的“血”。
袖中藤心符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她早就在藤蔓织字时将灵脉引埋进了赵婉如脚边的汉白玉缝里,此刻金纹在掌心翻涌成花,是灵火藤链的启动暗号。
“小心!”萧砚的剑鸣声划破惊呼声,玄色大氅翻卷如墨云,却在挥剑的刹那被三道寒光截住——左侧护卫的佩刀突然转向,右侧侍从的腰带爆出淬毒银针,连本该守在皇帝身侧的带刀侍卫都红着眼冲过来,腰间玉佩坠着赤焰纹。
萧砚反手格开刀刃,剑脊撞碎银针,余光瞥见苏蘅被黑雾笼罩的身影,喉间滚出低哑的“蘅儿”,却被围攻的刀风逼得连退三步。
苏蘅没回头。她能感觉到黑雾里的怨魂在啃噬皮肤,像无数冰锥扎进血肉,但更清晰的是脚边青砖下灵脉引的震动——那是她昨夜用野菊汁混着自己血画的引灵阵,此刻正顺着赵婉如的法阵倒灌。
“开!”她咬破舌尖,血珠溅在藤心符上,掌心金纹骤然炸开金光,三株方才织字的藤蔓突然暴长,叶片边缘泛起赤金火焰,“咔”地缠上黑雾。
怨气被藤链抽得扭曲成蛇形,发出刺耳的尖啸。
赵婉如鬓边金步摇歪到耳后,脸上脂粉裂开细缝,露出底下青灰的皮肤——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颜色。
她猛地掐住自己手腕的咒印,指甲陷进肉里:“苏蘅!你以为破了我的阵盘就能赢?这怨气是用御苑百年灵脉养的——”
“住口!”苏蘅指尖抵住藤链,灵识顺着火焰往黑雾里钻。
她能看见怨魂里裹着的骨签,每根都刻着祭典参与者的生辰——皇帝身边的大皇子,萧砚的副将,甚至刚才给她递茶的小宫女。“你们不配用活人的命养邪术!”她大喝一声,藤链上的火焰突然变成翠色,那是与御苑牡丹共鸣的灵火,“共生共鸣!”
全场灵植应声而鸣。
台前的牡丹抖落花瓣,每片都泛起微光;廊下的海棠树抽出新枝,嫩红的花苞跟着火焰节奏轻颤;连围墙外的野薄荷都翻涌进来,在半空织成绿色屏障。
怨气被灵火和花香绞成碎片,赵婉如踉跄后退,袖中黑幡“刷”地展开,赤焰纹在幡面烧得通红。
“好个木尊手段。”苍老的声音自高台后方传来。
御苑长老陆无尘不知何时站在朱漆柱旁,鹤氅无风自动,手中木笛泛着青玉光。
他将笛子抵在唇边,清越的笛声裹着松木香散开,残余的黑雾触到音波便化作青烟。“赤焰夫人的分身也敢来御苑撒野?”他指尖掐了个净灵诀,最后一缕怨气“噗”地消散,连赵婉如鬓边的金步摇都被震落在地。
赵婉如突然笑了。
她弯腰捡起金步摇,指甲在步摇上划出火星,黑幡“轰”地燃起黑雾。“陆老头,你护得住这一时,护得住百年前的灵植师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两个人同时开口,“苏蘅,你的花灵血脉越觉醒,就越离真相近一步——”黑雾裹住她的身影,再散开时只剩满地焦黑的幡灰。
“追!”萧砚劈开最后一名魔宗余党的刀,剑刃上还滴着血。
他踉跄着冲向黑雾消散处,却被苏蘅拉住手腕。
她的掌心还留着灵火的余温,抬头时眼底闪着水光:“别追,这是调虎离山。”
皇帝的龙椅被撞得歪向一侧,大皇子正扶着他拍背顺气,阶下贵女们缩成一团,锦帕捂住嘴不敢出声。
陆无尘走到苏蘅跟前,木笛轻敲她掌心的金纹:“你引动全场灵植共鸣,这手段...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万芳主。”他瞥了眼满地焦黑,又看向萧砚染血的袖口,“今日多亏两位,不过...” 苏蘅突然攥紧萧砚的手。她的识海里,方才还在共鸣的灵植突然安静下来,像被掐住了喉咙。 东边梅苑的枯梅不再喊“血”,而是发出细碎的“咔咔”声,像是枝干在扭曲;祭典主坛的牡丹花瓣开始打卷,花蕊里渗出黑色汁液;连刚才护着她的野薄荷都在抖,说“疼...有东西在咬根”。
萧砚察觉她的异样,低头见她指尖发白,轻声问:“怎么了?”
苏蘅望着赵婉如消失的方向,藤心符在袖中发烫。
她松开手,摸向腰间新挂的藤纹玉佩——那是萧砚今早塞给她的定情物。“没什么。”她抬头时,眼底的光比灵火更烈,“只是突然觉得,这御苑的花,该好好醒醒了。”
风卷着焦灰掠过回廊,梅苑方向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老梅树的枝桠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