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夜的傍晚,京城的雪下得正紧,碎琼乱玉般扑簌簌落下,将雍亲王府的亭台楼阁妆点得一片素净。撷芳院内却热气蒸腾,与室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炭火烧得极旺,产房内外人影幢幢,脚步轻疾,却井然有序。
年世兰此次生产,虽比不得嫡福晋凌普生弘昱时那般牵动整个王府乃至前朝的神经,但其受重视程度,却远在当初的乌雅氏和冯氏之上。凌普亲自坐镇撷芳院外间,柳嬷嬷与吴大夫寸步不离,接生嬷嬷是内务府指派、经戴铎反复核查过背景的熟手,一应用具药物皆按最高规格备齐。整个流程,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严密流畅。
产房内,年世兰咬紧了口中软木,额发尽湿,平日里明艳飞扬的脸上此刻因用力而微微扭曲,却始终未发出一声失态的尖叫,只有从喉间溢出的、压抑而用力的闷哼。她骨子里那股将门虎女的坚韧,在这种时刻显露无遗。接生嬷嬷不断鼓励着:“侧福晋,用力!就快出来了!小阿哥头不小,是个结实的孩子!”
胤禛并未亲至撷芳院,依旧在前院书房。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漕粮海运利弊的折子,朱笔悬停,却迟迟未落。《清静宝鉴》心法流转,将远处产房传来的细微声响、府中各处的动态、乃至窗外风雪的呼啸,皆化为心镜中平静的映照,不起波澜。他没有对年氏这一胎动用青莲灵息进行滋养,但给予了最顶格的物质保障与安防布置。能否平安诞下健康子嗣,既看年氏自身的福气与体质,也看他这套安防体系是否严密。
时间在漫天风雪与产房内外的紧绷中缓缓流逝。戌时三刻,一声响亮清脆、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如同穿透雪幕的号角,骤然响起!
“生了!是个小阿哥!恭喜侧福晋!贺喜侧福晋!”接生嬷嬷喜悦的报喜声随即传来。
片刻后,柳嬷嬷抱着襁褓走出产房,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对凌普和赶来的吴大夫低声道:“母子平安!小阿哥个头大,哭声洪亮,健壮得很!”
凌普上前仔细查看,襁褓中的新生儿皮肤红润,眉眼已见轮廓,此刻正闭着眼,小嘴一抿一抿,虽不再大哭,却时不时发出有力的哼唧声,果然是个结实孩子。她心中一定,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好!年妹妹辛苦了!你们也都辛苦了!撷芳院上下,皆有重赏!”
吴大夫也上前检查了新生儿,确认无虞,又进内为年世兰诊脉。年氏只是脱力,精神尚可,得知生下健康阿哥,苍白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与如释重负。
消息第一时间传至前院书房。
“恭喜王爷!年侧福晋平安诞下一位小阿哥,吴大夫说小阿哥体格健硕,哭声甚响,母子均安!”高无庸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气。
胤禛放下朱笔,眸中平静无波。“知道了。按侧福晋产子最高例赏赐撷芳院上下。年氏产后调理,吴大夫亲自负责。小阿哥……好生照看。” 语气与当初冯氏生产时并无二致,只是“最高例”三字,点明了规格不同。
“嗻!”高无庸领命,又问,“王爷,是否要过去看看?”
“稍后。”胤禛重新拿起折子。他需要先处理完手头公务,也需要给产房留出收拾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他此时的姿态,本身也是一种信号。
约莫一个时辰后,胤禛才移步撷芳院。他没有进产房,只在暖阁见了凌普、柳嬷嬷和吴大夫,听了详细回禀。
“年侧福晋只是乏力,并无大碍,好生将养即可。六阿哥……”吴大夫顿了顿,依序齿,此为雍亲王第六子,“身体康健,各项皆好,哭声力道足,是个健旺的。”
胤禛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柳嬷嬷怀中那个闭眼安睡的婴儿。确实壮实,比弘昼出生时似乎还要大一圈。年氏身体底子好,孕期待遇顶级,生下健康儿子在情理之中。
“好生照料。”他吩咐了一句,赏了柳嬷嬷和吴大夫,又命高无庸将提前备好的一对赤金镶翡翠长命锁、两匹内造云锦、并一根品相极佳的老山参送到年氏榻前,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与对待其他子嗣诞生时并无本质区别,只是赏赐更厚。这份“厚”,是做给年家看的,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风雪夜中飞向各方。
正院里,凌普回到房中,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弘昱,又想想刚刚见到的六阿哥,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年氏生子,巩固的是年家与王府的纽带,于她嫡福晋的地位无损。她只需继续持正公允,管理好后院便是。
西小院,乌雅氏听闻,默默搂紧了怀里的弘琳。四阿哥……如今已是六阿哥了。她望向撷芳院的方向,眼神复杂。
冯氏处,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对着灯烛核对账目。五阿哥弘昼在她身边咿呀学语。
宜修在东小院,听闻后,手中针线不停。只要不涉及她的弘晖,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
前朝的反应则更为迅捷。次日,年遐龄的谢恩折子便递到了御前,感激涕零。年羹尧在西北的密信也以最快速度送入雍亲王府,言辞恳切,忠诚与激动溢于纸面。八爷党私下议论纷纷:“年家这步棋,算是走稳了。”“雍亲王如今是嫡庶皆旺,年家又添一子,势力更固啊。”
宫里的德妃,把玩着手中温润的玉如意,听着宫女的禀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年氏倒是争气。一索得男,年家怕是更要死心塌地了。老四这后院,越发有意思了。”她目光幽深,不知在算计什么。
最关键的流程随即启动。雍亲王府将六阿哥的生辰、母氏(年氏,侧福晋)、行辈(弘字辈)详录,火速报备宗人府。
数日后,宗人府的请示与康熙的朱批一同返回。皇帝在几个寓意吉祥、多与光明、盛大、景致相关的备选字中,圈定了一个“景”字,偏旁指定为“日”字旁。
弘景。
“景”,日光,风景,亦有仰慕、高大之意。此名寓意佳,且同样用了“日”字旁,与弘昭、弘昱一脉相承,显见康熙对雍亲王这一支子嗣的持续关注与认可。但“景”字较之“昭”(显赫)、“昱”(光明),少了几分锐气与唯一性,更偏向于美好祥和的景象,用于侧福晋所出之子,既体现了恩宠,又微妙地区分了嫡庶。
胤禛看着宗人府文书上“弘景”二字,神色沉静。景从光来,依附于光明之侧。皇阿玛赐此名,心思依旧深沉。
他提笔,在府册上郑重记下:雍亲王第六子,康熙四十九年腊月廿三生,母侧福晋年氏,钦赐名——弘景。
放下笔,胤禛望向窗外。雪后初霁,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弘景降生,年氏稳固,年家纽带加强。
康熙赐名,恩宠持续,嫡庶秩序分明。
前路依旧布满迷雾与荆棘,但他手中的棋子,又多了有力的一枚。
撷芳院内,年世兰看着身边安睡的弘景,苍白的脸上露出初为人母的温柔与一丝坚定。这个孩子,是她在这深宅中的依靠,也是年家未来的希望之一。
雍亲王府的书房,胤禛独自静立。青莲莲子光华内蕴,映照着他无喜无怒的容颜。
棋局漫漫,落子无悔。
弘景入局,且看来日。
(第85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