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干预持续区与未被定义的边界相互叠加后,稳定区出现了一种新的状态。
不是扩张。
也不是收缩。
而是漂移。
空间本身没有移动,
移动的是人们对空间的理解。
同一段通道,在不同时段,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同一块空地,在不同人眼中,承担着完全不同的用途。
系统没有试图统一这些认知。
因为任何统一,都会重新制造边界。
“世界开始脱离固定解释。”婴低声说,“而规则选择了不去拉回它。”
沈砚能感觉到,这种漂移并非无序。
它遵循着一种难以量化的节律——
由人的情绪、疲惫、好奇与偶然共同编织而成。
在过去,这些变量会被视为噪声。
而现在,它们被允许共存。
引导员在这一阶段,几乎不再主动出现。
并非被排除。
而是他的角色,正在自然淡出。
“系统已经不需要中介来解释你了。”他在一次简短交流中说道。
“那它需要什么?”沈砚问。
“时间。”引导员回答,“和足够多的未被纠正的事实。”
稳定区的一次小规模调度延误,被完整记录进观察轨。
延误持续了十几分钟。
没有被修正。
也没有被上升为异常。
人们在等待中,自发调整了节奏——
有人坐下,有人交谈,有人干脆改变了当天的计划。
结果是,后续流程并未崩塌。
甚至在统计上,比强制修正后的恢复速度更快。
这一结果,被系统看到。
却没有被用来生成“更优策略”。
因为它发生在模糊边界之中。
“规则正在被反复提醒,”婴说道,“不是所有成功,都需要被复制。”
“复制,才是控制的开始。”沈砚点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系统单独标注过了。
不再是异常点。
不再是关键变量。
甚至,在部分模型中,他被重新归类为“普通观察样本”。
这种变化,本该令人不安。
可沈砚只感到一种缓慢而真实的放松。
因为当世界可以自行承载不确定性时,
就不再需要某一个人,站在所有风险之前。
夜晚降临,稳定区的光线依旧精准。
但在光与光之间,多出了被允许的暗处。
有人停在那里。
有人经过。
也有人,从未注意到。
系统没有试图填补这些暗处。
因为它已经开始理解——
并非所有空白,都意味着缺失。
有些空白,是世界呼吸时,
必须留下的空间。
漂移状态持续的时间越长,系统内部对“稳定”的定义就越发模糊。
原本清晰的指标开始出现分歧——
效率依旧可控,
风险并未上升,
可预测性却在缓慢下降。
这并不是一次骤变。
而是一种持续偏离最优解的过程。
“规则正在面对一个它从未认真对待过的问题。”婴低声道,“如果世界不再追求最优,那它该怎么评价世界?”
沈砚站在高处,看着稳定区夜间的人流。
它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呈现出高度一致的节奏。
却也没有失序。
更像是一条多股并行的河流,
彼此接近,却从不完全重合。
系统内部,关于“漂移”的讨论被反复推迟。
因为任何正式讨论,都意味着必须给出定义。
而定义,本身就会终结漂移。
于是,这种状态被暂时搁置在观察层,
成为又一个未被命名的长期现象。
引导员在一次非正式会面中,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们开始害怕,一旦为漂移下结论,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这不是夸张。
因为原来的世界,是建立在可复现秩序之上的。
而现在,秩序仍在,
却不再完全可复现。
“那他们会尝试回退吗?”沈砚问。
引导员摇头。
“回退意味着承认——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而系统,已经无法再轻易否认这些事实。
稳定区的一处模糊边界,在某天清晨被短暂封闭,用于例行维护。
封闭没有提前通知。
只是简单地拉起了隔离标识。
按照旧逻辑,这种突发变动会引发连锁混乱。
但实际发生的,是另一种情景——
人们在短暂的迟疑后,
自然分散,
并在新的路径中形成了新的节律。
维护结束后,那片区域被重新开放。
却发现,原本的使用方式并未完全恢复。
新的路径,仍在被沿用。
旧的路径,也没有被遗忘。
两者并行存在。
系统记录下这一变化,
却第一次,没有尝试“纠正回原状态”。
“规则在学习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婴轻声道,“允许历史不可逆。”
“可这正是时间的本质。”沈砚回应。
他忽然意识到,漂移并不是偏离秩序。
而是秩序,终于开始承认时间的方向性。
不再要求一切回到初始状态。
夜深时,观察轨生成了一条极为简单的描述:
“部分路径,被再次选择。”
没有原因。
没有评价。
却包含了一个此前很少出现的暗示——
选择,是可以被重复,也可以被放弃的。
沈砚在看到这条记录时,心中生出一种近乎确定的预感。
稳定区,已经走过了一个无法回头的节点。
它不再是一个只为维持既定形态而存在的结构。
而是,开始允许自己被时间改变。
在这种被允许的漂移中,
规则第一次真正接近了一个事实——
世界之所以稳定,
并不是因为它从不改变,
而是因为它允许改变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