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默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
晚风在耳边呼啸，书包在背后狂甩，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穿过篮球场，绕过小花园，一头扎进通往学校后门的林荫小道。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脚步在石板路上踏出凌乱的节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念，不知道是对那三位（或者说四位？）女士道歉，还是对自己即将逝去的和平生活哀悼。
终于看到后门那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时，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自由！安全！宿舍的床铺！
他一个箭步冲出去——
然后，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哎呀！”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徐小默踉跄后退，鼻尖萦绕着一股……葱花混合着油烟，但莫名有点香的烟火气。
他抬头。
眼前站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系着干净的碎花围裙，头发在脑后盘成朴素的发髻。
她手里拎着两个大号保温袋，刚才被徐小默一撞，其中一个袋子脱手，里面的几个饭盒滚落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
徐小默赶紧蹲下帮忙捡，“阿姨您没事吧？我跑太急了没看路……”
“没事没事，”女人声音温厚，带着点口音，“小伙子跑这么快，后面有狼追啊？”
徐小默苦笑：“比狼可怕……”
他捡起饭盒，发现盖子有点松了，里面装着的……红烧排骨？
糖醋里脊？
还有一盒白米饭。饭菜还温热，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晚上就啃了个面包，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巷口格外清晰。
女人笑了，眼角的细纹弯起来：“没吃晚饭？”
“呃……还没。”徐小默有点尴尬。
“正好，”女人接过饭盒，重新装好，却把其中一个单独的小饭盒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算阿姨请你吃的。”
“啊？不行不行，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我多做的。”
女人不由分说把饭盒按在他手里，“我看你面熟，是江大的学生吧？”
“常来三食堂吃饭不？我在三食堂窗口打菜。”
徐小默这才仔细看她的脸。
好像……是有点眼熟？
三食堂的红烧肉窗口，那个总笑眯眯给他多舀一勺肉的阿姨？
“您是……张阿姨？”
“哎，对喽！”张阿姨笑得更开心了，“你是计算机系那个小徐吧？”
“我记得你，每次来都点红烧肉，还不要肥的。”
徐小默有点感动。
食堂阿姨居然记得他？
“谢谢阿姨，”他捧着温热的饭盒，“这多少钱，我给您……”
“给啥钱，一碗饭的事儿。”
张阿姨摆摆手，拎起保温袋，“我得赶紧送饭去了，家里老头子和闺女等着呢。”
“你快吃吧，看把孩子饿的。”
她说完就转身走进巷子深处，步伐利落。
徐小默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饭盒，又看看张阿姨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看，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正常的、温暖的、不图他什么（大概）的关怀！
他感动地打开饭盒盖子。
红烧排骨，油亮诱人。
炒青菜，翠绿清爽。
米饭，粒粒饱满。
还配了一小罐排骨汤。
这……这真的只是“多做的”？
这摆盘，这搭配，说是外卖套餐他都信。
但他太饿了。
管不了那么多，他靠在巷口的电线杆旁，扒拉了一大口饭。
好吃。
家常的味道，火候恰到好处，咸淡适中，比食堂的版本精致多了。
张阿姨手艺这么好，怎么只在食堂打菜？
正想着，手机震了。
他掏出来，一手饭盒，一手手机。
屏幕上，未读消息堆成了山。
【柳婉：[位置共享请求]】
【柳婉：小默，你在哪？】
【柳婉：看到回消息】
【Elena：图书馆要关门啦，你没来[委屈]】
【Elena：不过我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书架，关于前世今生的，你要不要来看看照片？】
【林冰：测试环境Ip和账号发你了】
【林冰：今晚如果有时间，可以先跑个基础测试】
【林冰：有问题随时联系】
【苏瑾：下周三的时间空出来了，下午两点到四点都可以】
【苏瑾：对了，我这里有几本很好的参考书，你要不要先拿去看看？】
徐小默盯着屏幕，嘴里的排骨突然不香了。
他机械地咀嚼，吞咽，感觉食物堵在胸口。
这时，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来自一个没存备注的号码：
【今天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呀。饭菜合口味吗？】
徐小默一愣。
这谁？
他点开号码详情……没有头像，昵称就是“138xxxxxx”。
但下一秒，对方又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刚才那个滚落在地的红烧排骨饭盒，盖子松了，汤汁有点洒出来。
拍摄角度，明显是蹲在地上拍的。
徐小默手一抖，饭盒差点又掉地上。
他缓缓抬头，看向巷子深处。
张阿姨早已不见踪影。
这条消息……是张阿姨发的？
她怎么有他号码？！
不对，他根本没给过食堂阿姨号码啊！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颤抖着手指回复：【请问您是？】
对方秒回：【三食堂，红烧肉窗口[笑脸]】
还真是张阿姨。
徐小默：【阿姨，您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张阿姨：【上次你校园卡掉我窗口了，我捡到，看到背面贴的号码标签，就存了一下，想着万一再捡到好联系你】
听起来……合情合理。
校园卡背后，他确实贴了个号码标签，防丢的。
徐小默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
【张阿姨：饭菜好吃吗？】
【徐小默：很好吃！谢谢阿姨！】
【张阿姨：喜欢就好。以后晚饭要是没着落，就来三食堂，阿姨给你留菜[眨眼]】
【徐小默：谢谢阿姨！】
对话结束。
徐小默看着手机，又看看手里空了一半的饭盒。
真是他想多了吧？
张阿姨就是人好，看他饿，顺便关照一下学生。
嗯，一定是这样。
他扒完最后几口饭，把饭盒收拾好，决定回宿舍。
至于校门口那三位……
抱歉，他今晚选择装死。
宿舍里，李大锤正在打游戏，王胖子在看直播，赵眼镜在啃专业书。
见徐小默回来，三人齐刷刷转头。
“哟，劫后余生？”李大锤暂停游戏。
“我还以为你今晚要睡某位姐姐的……办公室呢。”王胖子嘿嘿笑。
“数据记录表明，你比预计回寝时间晚了47分钟。”
赵眼镜推眼镜，“发生什么了？”
徐小默把书包一扔，瘫倒在椅子上：“别问了，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李大锤凑过来，“新出现的第六号选手？”
“……”
徐小默不想说话，掏出手机，点开林冰发的测试环境信息。
逃避可耻但有用。
不如写代码。
他登录远程服务器，开始配置环境。
林冰给的资源很不错，网速飞快。
他很快沉浸进去，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暂时把现实世界的烦恼抛在脑后。
两小时后，基础框架搭好了。
他伸个懒腰，看了一眼手机。
柳婉又发了三条消息，最后一条是：
【柳婉：安全回宿舍了？】
他回：【回了，柳总放心】
柳婉秒回：【嗯。早点休息】
Elena发了一堆图书馆书架的图片，还有几张自拍，最后是：
【Elena：你不来，我只好自己研究轮回转世了[叹气]】
【Elena：晚安，我的小丈夫～】
徐小默没回。
苏瑾和林冰都没再发消息。
他松了口气，准备洗漱睡觉。
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了。
“谁啊？”李大锤喊。
门外传来一个温厚熟悉的女声：“小徐在吗？我是三食堂的张阿姨。”
徐小默：“？？？”
宿舍三人齐刷刷看他，眼神里写满了“这又是哪一出”。
徐小默硬着头皮开门。
张阿姨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笑容和蔼：“小徐啊，你饭盒落我这儿了。”
“我想着你可能要用，就给你送过来了。”
“阿、阿姨，您怎么知道我宿舍……”
“哦，我问了楼管，说计算机系的徐小默住这间。”
张阿姨把保温桶和洗干净的空饭盒递过来，“给，都洗干净了。”
“保温桶里是绿豆汤，晚上喝点，清热。”
徐小默接过来，脑子有点懵：“谢谢阿姨……但这太麻烦您了，还特地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我顺路。”
张阿姨摆摆手，又往宿舍里看了看，“你们宿舍挺干净啊，小徐，你住哪个铺？”
“那边，靠窗上铺。”
“上铺好啊，通风。”
张阿姨点点头，目光扫过他的书桌，上面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代码界面，“这么晚还在学习？真是好孩子。”
“嗯……做点功课。”
“别学太晚，伤身体。”张阿姨叮嘱，“那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阿姨慢走。”
送走张阿姨，徐小默关上门，一回头，对上了三双审视的眼睛。
“解释。”李大锤抱臂。
“三食堂阿姨，”王胖子摸着下巴，“送夜宵，还知道你宿舍，还关心你睡哪个铺……”
“反常。”赵眼镜总结，“根据正态分布，食堂阿姨对单个学生的关注度超出三个标准差。”
徐小默把保温桶放桌上：“你们别瞎想！”
“张阿姨就是人好！看我饿给我饭吃，顺便送个饭盒怎么了？”
“顺便？”
李大锤挑眉，“从三食堂到咱们宿舍楼，走路十五分钟，这叫顺便？”
“还送了绿豆汤。”
王胖子打开保温桶，“哟，还是冰镇的。这贴心程度……”
“而且，”赵眼镜冷静补充，“她准确找到了我们宿舍。”
“楼管一般不会随便透露学生住宿信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认识楼管，或者，”赵眼镜看着他，“她说了什么让楼管无法拒绝的理由。”
徐小默后背发凉。
“能……能有什么理由？”
“比如，‘我是他远房亲戚’，或者，‘他妈妈托我带点东西’。”赵眼镜分析。
徐小默不说话了。
他打开绿豆汤，喝了一口。
清甜，冰爽，好喝。
但心里毛毛的。
应该……不至于吧？
张阿姨看着那么朴实，那么正常……
手机又震了。
他低头。
张阿姨发来的：
【绿豆汤喝了吗？喜欢吗？】
【对了，小徐，你周末有空吗？阿姨家包饺子，你来吃呀？我闺女也在家，她跟你差不多大，你们年轻人可以聊聊天】
徐小默盯着屏幕，绿豆汤呛在喉咙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李大锤拍他背。
徐小默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三人看完，沉默。
半晌，王胖子幽幽道：
“小默，我问你个问题。”
“你老实交代……”
“你上辈子……”
“是不是拯救过全宇宙的中老年妇女？”
徐小默把脸埋进手臂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夜深了。
徐小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转。
柳婉的晚餐，林冰的会议室，苏瑾的办公室，Elena的法拉利，张阿姨的饭盒和绿豆汤……
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些若有若无的触碰，那些过于“巧合”的关怀。
他翻了个身，点开手机，在搜索栏输入：
“被年长女性集体关注是为什么？”
搜索结果：
· “可能是缺乏母爱的表现（建议心理咨询）”
· “年长女性喜欢的年轻男性特质”
· “软饭硬吃指南”
· “警惕杀猪盘！新型诈骗目标转向男大学生”
徐小默：“……”
他退出搜索，打开朋友圈，漫无目的地刷。
然后，他看到了柳婉半小时前发的一条动态。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本书的封面，书名是《如何与年轻一代有效沟通》。
书本放在办公桌上，旁边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还有一角入镜的……他的实习工牌？
徐小默放大图片。
确实是他的工牌，名字那部分被手指似有若无地挡着，但能看出来。
这条动态，只有他可见吗？
他点开柳婉的头像，想问她这么晚还没睡，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不合适。
他又点开Elena的朋友圈。
最新动态是九宫格图书馆自拍，配文：“在知识的海洋里寻找你的踪迹～”
下面定位：江大图书馆。
苏瑾的朋友圈很学术，分享的都是论文和讲座信息。
林冰……林冰根本没有朋友圈。
张阿姨倒是有朋友圈，大多是美食照片和养生文章，最新一条是：“给孩子们送夜宵，年轻人学习辛苦，要补补[爱心]”
配图是几个保温桶。
其中一个，眼熟得很。
徐小默关上手机，闭上眼睛。
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一条新消息，来自陌生号码：
【小默，睡了吗？】
徐小默皱眉，回复：【您是？】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江大后门巷口的夜景，电线杆，石板路，角度……好像就是他今晚吃饭站的位置。
拍摄时间，明显是不久前。
对方又发：
【今晚的排骨，咸淡合适吗？我好像盐放多了点】
徐小默猛地坐起来，手指发抖：
【张阿姨？】
对方没否认，而是回：
【下次给你做糖醋的，你爱吃甜的】
徐小默盯着这句话，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
张阿姨怎么知道……他爱吃甜的？
他从来没说过。
他颤着手指打字：【阿姨，您怎么知道我爱吃甜？】
消息发送。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被拉黑了。
徐小默坐在黑暗里，握着手机，浑身发冷。
窗外，月光惨白。
宿舍里，室友的鼾声均匀。
而他的世界，正在以一种荒诞而惊悚的方式，悄然崩塌。
他慢慢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明天……
还会发生什么？
此刻，城市的不同角落。
柳婉站在公寓阳台，看着手机上徐小默最后回复的“回了，柳总放心”，指尖轻轻摩挲屏幕。
她身后，平板电脑亮着，上面是加密文件夹，标签是：“重生记录：第四十七天”。
其中一行写着：
【食堂员工张某，疑似觉醒模糊前世记忆？需观察。其女亦需注意。】
她抬头，看向夜空，轻声自语：
“连食堂都开始了吗……”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从我身边带走你。”
与此同时。
某高档酒店套房，Elena泡在浴缸里，手里拿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中国民俗志》，翻到“轮回与姻缘”一章。
她碧眸微眯，笑得像只狐狸：
“小丈夫，你以为跑得掉吗？”
“前世你追我躲，这一世……该换过来了哦。”
而三食堂后厨的休息室，张阿姨（或者说，张秀兰）正仔细擦拭着那个保温桶。
她看着手机里被拉黑前徐小默最后的问题，摇摇头，笑了：
“傻孩子……”
“你小时候，哪次生病闹脾气，不是我用糖哄好的？”
“当妈的……怎么会不知道儿子口味呢。”
窗外，夜色正浓。
命运的网，正在无声收紧。
而网中央的徐小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被窝里，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明天开始……
去四食堂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