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晨雾还未散尽,“阳间事务局·临终意愿登记处”的木门被敲得“吱呀”响。
谭浩正趴在柜台上补觉,嘴角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被这敲门声惊得一哆嗦,草根从嘴角掉下来。
“来了来了。”他揉着眼睛起身,推开门就见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农亡魂,佝偻着背,手背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正颤巍巍举着张泛黄船票。
谭浩注意到对方脚腕还拴着半截引魂索,显然是自己前两日改了规矩后,鬼差没来得及收走的旧物。
“小友,舟上的先生让我拿这个找你。”老农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枯瘦的手指往船票上点了点,“他说这是登船凭据,可我……我不想走。”
谭浩接过船票的瞬间,指尖突然一凉。
泛黄的纸面上,“000001”的编号像用刀刻进去的,目的地“创世坟场”四个字泛着冷光,背面的小字更让他眉心一跳——“持票者有权拒绝登船,除非他自己点头。”
“创世坟场?”他喃喃重复,抬头想追问老农,可转头时雾色突然浓重,河岸边那叶乌篷船的影子晃了晃,梦归舟的竹篙在水面点出个圆,人已隐入雾中,只余一声低叹:“第一个不下船的人,回来了。”
谭浩攥紧船票,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记得前几日林诗雅说过轮回碑文缺失百年,难道这船票和那缺失的部分有关?
正琢磨着,静葬鼓突然“咚”地轻响,鼓面浮现新字:“登记事项:老农·往生意愿——拒绝登船。”
老农搓着手笑:“我就想再看看村头的老槐树,等孙儿娶媳妇……”谭浩勉强扯出个笑,摸出块糖塞过去:“填完表找老鼓盖章,保准你能多待些日子。”可等老农颤巍巍填表时,他盯着船票上的编号,喉结动了动——这数字太像某种起始,像极了系统刚绑定那会儿,他在新手面板上见过的“000001”号任务。
深夜,谭浩裹着被子刚眯着,意识突然坠入混沌。
宇宙尽头那具巨神遗骸竟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眶里涌出星光,而那轮廓……分明与他镜中倒影有七分相似!
“轰——”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胸口那枚锈铜钱突然发烫,渗出一缕黑血,原本模糊的铭文竟浮现新句:“你继承的不是力量,是债务。”
同一时刻,星辰殿最深处的禁书阁里,林诗雅的指尖正发颤。
她翻遍三百年前的秘典残页,终于在一卷虫蛀的《轮回志》里找到半行被抹去的记载:“守终者,首代轮回主,因众生失其信,力竭而陨,化虚无之蚀,沉于轮底。”
“守终者……虚无之蚀!”她猛地合上典籍,星眸里翻涌着惊涛。
前几日谭浩修改生死规则时,识海里翻涌的黑雾、那些低语的眼睛,原来都是这位古神的残念!
他每改一次规则,就像往沉睡的巨兽身上扎一针——
“必须阻止他!”林诗雅抓起星辰锁链就要冲出去,却在跨出阁门时顿住脚步。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裙角,映出谭浩昨日塞给她的桂花糖纸,边角还沾着点糕渣。
她咬了咬唇,锁链在掌心攥得更紧。
墓林深处,静葬鼓第四次停下。
谭浩正盘坐在鼓旁打盹,突然感觉有灰雾从脚底漫上来,像无数只冰锥往骨头缝里钻。
他迷迷糊糊睁眼,就见识海里的黑雾凝成半张人脸,獠牙森然:“容器,该还了……”
“谁吵老子睡觉?”谭浩火大,抄起旁边的泥巴就捏,“根据《阳间事务管理条例》第十三条——”他“啪”地把泥巴印章按在自己额头上,“非本人授权的生命回收,都是非法催收!”
灰雾剧烈翻腾,传出一声凄厉怒吼:“我是守护者!不是催命鬼!”
谭浩叼起草根,懒洋洋歪头:“那你找阎王告状去啊,别烦我补觉。”话音未落,灰雾“轰”地溃散,只余一缕残念飘向远方,像句没说完的叹息。
梦归舟的船上,“000001”号船票突然自燃,灰烬飘向星空,像朵褪色的花。
忘名翁蹲在岸边,望着水面倒影里谭浩的影子,第一次叹息:“原来……他也曾想过留下。”
林诗雅赶到时,只看见谭浩四仰八叉躺在静葬鼓旁,额头还沾着泥巴印,睡得正香。
她刚要上前,却见登记处木门“吱呀”开了条缝,《探亲假申请须知》被风吹得哗哗响,最下面新画的衔灯雀正叼着朵红花,尾巴尖儿一翘一翘的。
五日后的晌午,“阳间事务局”的柜台上堆着半碟没吃完的桂花糕。
谭浩瘫在椅子里打盹,脚翘在桌沿,草茎随着呼吸一上一下。
静葬鼓旁新立了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催命鬼禁止入内,有事请找阎王。”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谭浩眼皮都没抬,懒洋洋挥挥手:“登记处十点开门,现在……”
“现在九点半。”
熟悉的清冷嗓音让他猛地睁眼。
林诗雅站在门口,素白裙角沾着星屑,手里攥着卷泛黄的《轮回志》。
她望着谭浩额角没擦干净的泥巴印,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今天……我请你吃桂花糕。”
谭浩眼睛一亮,草茎“刷”地弹起来:“加双份糖?”
林诗雅别过脸,耳尖微红:“……加三份。”
登记处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静葬鼓轻轻一震,鼓面浮现新的字迹:“待办事项:调查守终者残念去向(急)。”而在更深处的雾里,那缕残念裹着半枚锈铜钱,正缓缓凑近——
“他说……要找阎王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