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从九幽寒冰下传来,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
队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后的十几名城卫军,握着破甲弓的手,齐齐一颤。
他们面对过悍匪,斩杀过妖兽,甚至围剿过魔道散修。
可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那是一种,将死亡当做呼吸的平静。
“装神弄鬼!”
队帅到底是炼气九重的好手,常年在刀口舔血,心志远非寻常士卒可比。
他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厉声暴喝。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青阳郡城卫军!奉命搜查凶犯!”
“立刻滚出来,双手抱头!否则,下一轮就是爆裂箭!”
黑暗中,死寂。
只有风,从破碎的洞口倒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冤魂的哭泣。
队长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这是挑衅。
赤裸裸的,对城卫军威严的挑衅!
“准备!爆裂……”
他的话,没能喊完。
一道黑影,从破碎的洞口,缓缓走出。
宽大的斗篷遮蔽了他的身形与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像是两点燃烧的鬼火。
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有一种让人生理不适的死寂气息,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会走路的尸体。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火毒的焦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
但他走得很稳。
稳得,像是在自家的后院散步。
队长握着长戈的手,青筋暴起。
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下的士兵,呼吸已经乱了。
他们的弓,还举着,可那弓弦,却在微微颤抖。
恐惧,正在蔓延。
“站住!”
队长暴喝一声,长戈前指,锋锐的戈尖,直指黑影的咽喉。
“揭开你的斗篷!”
黑影,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理会那近在咫尺的戈尖。
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苍白,消瘦,沾满了已经半干的血迹。
三枚漆黑的,刻着狰狞骷髅头的铁牌,从他指间滑落,掉在地上。
“叮当。”
三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队帅的心脏上!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脸上的凶悍与警惕,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惊骇”的情绪,彻底取代!
“幽……幽冥楼……”
他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那不是普通的铁牌!
那是幽冥楼地字级杀手的身份令牌!
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条筑基境强者的亡魂!
而现在,有三个!
“现在,还要我揭开斗篷吗?”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队长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他不是傻子。
他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王家会如此疯狂?
为什么会死一个炼气巅峰的管事和那么多护卫?
为什么连幽冥楼都牵扯了进来?
原来,王家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少年魔头!
他们招惹的,是幽冥楼!
是这个大陆上,最不能招惹的,一群疯子!
而自己,现在正用长戈,指着其中一个,可能刚刚才完成了某项恐怖任务的,地字级杀手!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官!”
他身后,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颤声开口。
“王家给的赏钱,咱们……咱们不能要啊……”
“闭嘴!”
队长猛地回头,低吼一声。
他当然知道不能要!
这他娘的不是赏钱,是催命符!
可现在,他们已经来了!
已经用箭,射了这位杀神!
已经用戈,指着他的喉咙!
现在说是个误会,还来得及吗?
“我们……是在追查一个叫东方玄天的少年。”
队长艰难地开口,试图解释。
“他杀了王家的公子,罪大恶极……”
“东方玄天?”
斗篷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
“哦,你说那个小子啊。”
“他已经死了。”
“被我,捏断了脖子。”
黑影说着,还抬起手,做了一个“咔嚓”的拧动动作。
“尸体,就在里面,被我们任务的余波,轰成了渣。”
“你们,是想进去,帮他收尸吗?”
队长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死了?
目标死了?
死在了幽冥楼的手里?
那他们这趟差事,算什么?
给幽冥楼打下手,还差点把正主给得罪了?
他看着地上那三枚铁牌,又看了看那个浑身浴血,却杀气冲天的黑影,一个荒唐又合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幽冥楼,接了刺杀东方玄天的任务。
眼前这位,就是执行者之一。
里面那三具尸体,恐怕就是他的同伴,在任务中牺牲了。
而他,虽然完成了任务,但也身受重伤!
想到这里,队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与贪婪。
一个重伤的,地字级杀手!
他身上的财富,功法,秘密!
如果能在这里,将他拿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掐灭了。
开什么玩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能干掉三个同级别杀手都要围攻的目标,就算重伤,捏死自己这群人,恐怕也费不了多少事。
更何况,杀了幽冥楼的人,后果……
他不敢想。
“原来是大人在执行任务,是我等鲁莽,多有打扰!”
队长立刻收回长戈,抱拳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我们这就走!绝不打扰大人!”
“走?”
斗篷下的声音,变得幽冷。
“你们用箭射我,用戈指我。”
“现在,说走就走?”
“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队长的心,猛地一悬。
“大……大人想怎么样?”
“很简单。”
黑影伸出一根手指。
“留下他。”
他指向了之前那个多嘴的,年轻的士兵。
“然后,你们,可以滚了。”
什么?!
所有城卫军,脸色大变!
那个被指着的年轻士兵,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队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让他交出自己的手下,去平息一个杀手的怒火?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队长,还怎么带兵!
他手下的兄弟,会怎么看他!
一股血气,涌上他的头颅!
“大人!你不要太过分!”
他咬着牙,重新握紧了长戈。
“我们是城卫军!代表的是青阳郡的脸面!”
“你杀了我们,郡守府,不会放过你的!”
“哦?”
斗篷下的黑影,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郡守府?”
“你觉得,郡守府,敢为了你们这几条杂鱼,去质问幽冥楼吗?”
他向前踏出一步。
一股无形的,尸山血海般的恐怖杀意,轰然爆发!
在场的所有城卫-军,都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窟,连灵魂都在颤抖!
“我改变主意了。”
冰冷的声音,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你们,都得死。”
“疯子!你这个疯子!”
队帅目眦欲裂,他知道,今天已经无法善了!
“兄弟们!结阵!跟他拼了!”
“天罗地网,绞杀!”
十几个城卫-军,强忍着恐惧,迅速变换方位,手中的长戈,组成了一个简易的绞杀战阵!
煞气,冲天而起!
然而。
黑影,动了。
他没有冲向战阵。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了右手。
那柄从地字杀手身上缴获的,淬毒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
他看着那把匕首,像是看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这把刀,刚杀了三个人。”
“它的毒,还没喂饱。”
说完,他屈指一弹。
“嗡——!”
匕首,化作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乌光,消失了。
队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致命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想躲!
可那道乌光,太快了!
快到,超越了他的神经反应!
“噗嗤!”
一声血肉被洞穿的闷响!
队长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穿透了他握着长戈的手掌,将他的手,死死地钉在了戈杆之上!
剧痛,瞬间传来!
一股墨绿色的毒素,顺着伤口,疯狂地涌入他的经脉!
“啊——!”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的长戈,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战阵,不攻自破。
所有城卫军,都看傻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他们的队长,那个炼气九重的强者,就被一招,废掉了!
黑影,缓缓走到队帅面前,无视了他那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他弯下腰,握住匕首的柄,缓缓地,将它从队长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血肉,被再次撕裂。
队员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嚎。
黑影用队长的衣服,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然后,将它重新收回袖中。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优雅,从容。
仿佛,他不是在废掉一个人。
而是在擦拭一件心爱的餐具。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那双鬼火般的眸子,扫过剩下的,噤若寒蝉的城卫-军。
“现在,还有谁,想留下?”
扑通。
扑通。
一片膝盖跪地的声音。
所有的城卫军,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滚。”
一个字,从黑影口中吐出。
那群士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抬起他们已经昏死过去的队长,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修罗场。
黑影,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静静地听着,那远去的,慌乱的脚步声。
直到,再也听不见。
“噗。”
他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黑紫色血块的鲜血。
他笼罩在斗篷下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倒下。
刚才那一击,已经是他最后的余力。
bluff成功了。
他看着那群人逃离的方向,眼神冰冷。
王家。
郡守府。
还有,幽冥楼。
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转身,没有片刻停留,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鬼市更深沉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