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吞噬了光,也吞噬了声音。
东方玄天靠在一堵湿滑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刀片,喉咙到肺腑,一片灼痛。
他体内的火毒,是脱缰的野马,在他残破的经脉里疯狂冲撞。
力气,正随着血液,从身上十几道伤口中,一点点流逝。
他赢了。
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骗局,吓退了城卫军。
代价,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压制伤势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从身后悄然贴近,冰冷,而耐心。
必须找个地方。
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的狗洞。
鬼市依旧混乱,远处传来城卫军的呵斥声和商贩的尖叫。
但他知道,那些都只是表象。
王家和城卫军的目标,是他。
只要他露面,那张天罗地网,就会立刻收紧。
他拖着脚步,拐进一条更深,更窄的巷子。
空气里,尿骚味,垃圾的腐臭味,混杂着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鬼市的味道。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脚下的路,在摇晃。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股奇特的药味,钻入他的鼻腔。
那味道很淡,混杂在周围的恶臭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他的感知。
那味道里,有草药的苦涩,有矿石的腥气,还有一丝……腐肉的味道。
影七的本能告诉他,这个地方,不寻常。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循着那股味道,走到巷子尽头。
那里,没有门。
只有一扇破败的,挂着一张烂渔网的窗户。
窗户的木框上,用黑色的颜料,画着一朵枯萎的莲花。
东方玄天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窗。
他翻身滚了进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
“呵。”
一声苍老的,分不清男女的冷笑,在黑暗中响起。
“今晚的风,还真是热闹。”
“吹来了一只快死的,小老鼠。”
东方玄天挣扎着抬头。
他看到了。
屋子正中,摆着一口半人高的黑色药鼎。
鼎下,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鼎里,正咕嘟咕嘟地,熬煮着一锅不知名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粘稠液体。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用一根人骨般的长勺,在鼎里缓缓搅动。
那是个老妇人。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头发干枯花白,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着。
她转过头。
一张脸,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像一块风干了百年的橘子皮。
她的眼睛,却不像老人。
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浑浊,却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又一个被仇家追杀的可怜虫?”
老妇人打量着他,声音沙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还是,抢了不该抢的东西,被黑吃黑了?”
东方玄天没有回答。
他用尽力气,从怀里,摸出了那个装着灵石和丹药的储物袋,推了过去。
袋子,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救我。”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
老妇人瞥了一眼那个储物袋,没有去捡。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这里,是‘往生堂’。”
“我不救人。”
她用那根骨勺,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我只做交易。”
“你的命,值什么价?”
东方玄天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有黑紫色的血块从嘴角涌出。
“里面……是我全部的家当。”
“呵。”
老妇人又是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三百二十一块下品灵石,三瓶劣质的回气丹,两瓶更垃圾的解毒散。”
“还有一本,连厕纸都不如的《黑煞刀法》。”
她甚至没有看,就准确地说出了储物袋里的一切。
“年轻人,你这点东西,在外面,或许能买条不错的看门狗。”
“但在我这里……”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
“连买你这身血污的清理费,都不够。”
东方玄天的手,攥紧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不甘心。
他还有仇未报。
他还没有,找到父母。
他还没有,带灵儿,走出那个小镇。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还有一样东西!
他用颤抖的手,再次伸入怀中,摸出了那枚从三眼风狼腹中得到的,奇异的黑色矿石。
庚金之精!
他将矿石,奋力掷了出去。
矿石落在老妇人的脚边,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那股精纯的金行灵气,瞬间弥漫开来。
老妇人搅动药鼎的动作,第一次,停住了。
她缓缓低下头,浑浊的鹰眼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庚金之精?”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情绪。
一种,名为贪婪的情绪。
她弯下腰,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捡起了那块矿石。
她仔细地摩挲着,感受着其中磅礴的能量。
“成色不错,至少有三百年份。”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东方玄天,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稀有的货物。
“这个,勉强够你一条腿的价钱。”
东方玄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已经,没有筹码了。
“加上……我的命。”
他看着老妇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救活我,我替你做事。”
“直到,还清这条命的债。”
“替我做事?”
老妇人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小老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
“火毒攻心,气血衰败,五脏六腑都有破损。”
“就算我肯出手,你也未必撑得过今晚。”
“我,不需要一条快死的狗。”
她指了指墙角一张铺着发霉稻草的木板床。
“滚到那里去。”
“天亮之前,你要是还活着,我就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说完,她不再理会东方玄天,转过身,继续搅动她那锅粘稠的药汤。
这是最后的考验。
也是最后的通牒。
东方玄天咬着牙,用手肘,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挪到了那张木板床上。
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当他终于躺在床上时,他感觉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冷的绝望,将他笼罩。
老妇人,不会救他。
他只能,靠自己。
靠……鸿蒙造化鼎!
他将心神,沉入体内。
那枚古朴的小鼎,正静静地悬浮着,鼎身黯淡,那几道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它也消耗过度了。
东方玄天没有犹豫,将那几瓶从杀手身上缴获的,被老妇人称为“垃圾”的丹药,从储物袋中取出,紧紧贴在胸口。
催动!
万物提纯!
他将体内最后一丝金色气血,注入鼎中!
“嗡——!”
鼎身,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
胸口,那几只玉瓶,瞬间化为齑粉!
里面的十几枚丹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拉入鼎中!
这个过程,像是抽干了他最后一滴骨髓!
东方玄天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昏死过去!
但他,用意志,死死守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他能感觉到,鼎内,那些驳杂的药力,正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疯狂地压缩,提炼,重组!
一息。
两息。
三息。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猛地从他胸口,弥漫开来!
那不是普通的药香!
那是一种,带着勃勃生机的,纯粹的生命气息!
正在搅动药鼎的老妇人,身体猛地一僵!
她豁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东方玄天身上!
她看到了。
看到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表面流淌着淡淡光晕的完美丹药,正静静地悬浮在少年的胸口!
丹药之上,甚至凝结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丹云!
“这……这是……极品回天丹?!”
老妇人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充满了无法置信!
她这辈子,玩了一辈子的丹药,也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种品相的疗伤圣药!
这种垃圾材料,怎么可能炼出这种品阶的丹药?!
这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东方玄天没有理会她的震惊。
他张开嘴,那枚丹药,便化作一道绿光,飞入他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磅礴温和的生命洪流,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
干涸的经脉,被重新滋润!
衰败的气血,被迅速补充!
那肆虐的火毒,在这股生命能量面前,如同积雪遇上了暖阳,被飞快地压制,净化!
他身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愈合!
东方玄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黑气。
他能呼吸了。
他活下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那个目瞪口呆的老妇人,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现在,我的命,值什么价?”
老妇人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震惊,缓缓变成了狂热的贪婪,又从贪婪,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她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这不是一只快死的老鼠。
这是一头,披着老鼠皮的,过江猛龙!
“你的命,我买了!”
老妇人声音嘶哑地说道,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不要你替我做事!”
“我只要……你手里的那种丹药!”
“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只要你能拿得出来!”
东方玄天没有回答。
他缓缓闭上眼,全力运转功法,吸收着体内的药力。
他需要时间。
他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老妇人站在原地,眼神变幻不定,心中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就在此时。
东方玄天手背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骷髅印记,毫无征兆地,闪过一抹冰冷的幽光!
一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跨越了空间的阻隔,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地字柒叁肆号,目标已清除。”
“任务评定,优。”
“寅时,至青阳分舵复命,领取新的指令。”
“逾期者,死。”
东方玄天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豁然睁眼,眼底深处,一片惊涛骇浪!
那不是追杀令!
那是……来自幽冥楼楼主,“鬼面”的,直接命令!
他冒充杀手,骗过了城卫军。
却没骗过,那个远在中州圣域的,真正的楼主!
不。
他不是没骗过。
他是……别当真了!
他被当成了,幽冥楼的一员!
一个刚刚完成了任务的,地字级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