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时间,一晃就过。
这日清晨,苏芷特意换了身浆洗得干净的素色布裙,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背上她那个装着银针和几样特殊药材的粗布包裹。
裴九霄拄着木棍,把她送到小院门口,眉头还是拧着。
“真不用我跟你去?万一那帮孙子耍阴的……”
“你去了更惹眼。”
苏芷打断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看好家,照看好墨言哥。欧阳雪,若有急事,去济世堂找张大夫。”
欧阳雪紧张地点点头。
善仁堂在县城,离清水镇有段距离。
苏芷雇了辆驴车,晃晃悠悠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比起清水镇的朴素,县城要繁华不少,青石板铺的街道更宽,两旁店铺的招牌也气派许多。
善仁堂果然名不虚传,独占了三间开阔的门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下晃眼。
门口站着两个青衣伙计,眼神锐利,不像迎客,倒像门神。
苏芷报了名字,一个伙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才懒洋洋地引她进去。
堂内更是宽敞,一股混合了各种药材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
靠墙是一排顶到天花板的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药材名称。
此刻,堂内已聚了十来个人,多是些穿着体面、年纪不轻的郎中或药商模样,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
苏芷这一身朴素、年纪又轻的女子走进来,立刻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孙管事正在人群中周旋,见到苏芷,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公式化的笑容,迎了上来。
“白芷姑娘果然守信,快请入座。”
他引着苏芷在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位置不算好,但也显眼。
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多了,带着好奇、审视,还有毫不掩饰的怀疑。
“今日请诸位同道前来,一是品鉴本堂新到的一批川贝和野山参,二来也是借此机会,与诸位交流医道,共同进步。”
孙管事站在前方,声音洪亮。
“尤其是近日声名鹊起的白芷姑娘,年纪虽轻,医术却颇为……独特,正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苏芷身上。
压力无形中笼罩下来。
苏芷端坐着,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品鉴药材的环节很快过去,善仁堂拿出的川贝和山参确实品相上乘,引来阵阵赞叹。
但大家都知道,重头戏在后面。
果然,孙管事话锋一转。
“药材再好,也需医者善用。今日难得齐聚,不如我们换个花样,来个‘盲辨疑难’如何?我堂近日收录了几例颇为棘手的脉案,请诸位一同参详,看看有何高见。”
这是要考校真本事了。
几个老郎中捋着胡子,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孙管事示意伙计拿出几个卷轴,分别递给在座的几人,唯独跳过了苏芷,直到最后,才仿佛刚想起似的,拿起最后一个卷轴,走到苏芷面前,笑容意味深长。
“白芷姑娘,请。”
卷轴展开,上面记录的脉案果然刁钻。
患者症状复杂,寒热交错,虚实难辨,用药稍有不慎便会加重病情。
几个老郎中看着自己手里的卷轴,也都皱起了眉头,低声讨论起来。
苏芷快速扫过脉案,心中已有计较。
这脉案看似杂乱,但核心病机在于“寒热格拒,上下不通”,属于《太素医经》中记载的“阴阳交”范畴,寻常辩证确实容易陷入误区。
堂内一时陷入沉默,众人都在苦苦思索。
孙管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看向苏芷。
“白芷姑娘,看你成竹在胸,想必已有良策?不如说出来,让我等学习学习?”
他这是逼苏芷先开口,若说错了,正好打击她的名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苏芷身上。
苏芷放下卷轴,抬眼看向孙管事,不疾不徐地开口。
“此症关键在于中焦闭塞,导致上热下寒,气血逆乱。若单清上热,则下寒更甚;若温下寒,则上热更炽。”
她声音清晰,一下子点破了症结所在。
几个老郎中露出恍然又惊讶的神色。
“那……依姑娘之见,当用何法?”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忍不住问道。
“当用交通阴阳,斡旋中焦之法。”
苏芷缓缓道。
“可选用辛开苦降之品,如半夏、黄连、干姜、黄芩配伍,佐以少量参、草固护中气,引气血各归其位。此为‘泻心汤’之变法。”
她引用的方剂和思路,与在场众人习惯的治法截然不同,却精准地切中了病机。
堂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点头,有人沉思,也有人面露不以为然。
孙管事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苏芷真能一语中的,而且提出的治法如此大胆。
他强笑道:“姑娘思路清奇,只是这方剂凶猛,用于此等虚人,是否太过冒险?”
“病势急猛,非此不能扭转乾坤。关键在于用量与配伍,以及煎服之法。”
苏芷语气依旧平静。
“若按部就班,温清并用,反而贻误病情。”
她这番论断,等于间接否定了善仁堂可能采用的保守疗法。
孙管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本想让苏芷出丑,没想到反被她压了一头。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找由头发难。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伙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了,冲到孙管事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孙管事听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什……什么?怎么会……”
他声音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坐在角落的苏芷。
堂内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目光在孙管事和苏芷之间来回逡巡。
苏芷心中也是猛地一紧。
看孙管事这反应,绝不是什么小事,而且似乎与她有关?
孙管事猛地回过神,也顾不得什么品鉴会了,对着堂内众人胡乱拱了拱手。
“诸位……抱歉,堂内突发急事,今日就此散了吧!改日、改日再向诸位赔罪!”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然后目光死死盯住苏芷,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惊惧、怀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厉。
“白芷姑娘……”他声音干涩。
“还请……稍留片刻。”
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善仁堂出了什么大事,但看孙管事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不便多留,纷纷起身告辞,只是临走时都不忘多看苏芷几眼。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善仁堂前堂,转眼间就只剩下苏芷、孙管事和几个面色惶惶的伙计。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凝重。
苏芷坐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缩。
她知道,麻烦来了,而且可能远超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