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孙管事粗重的喘息声。
苏芷坐着没动,手指在粗布包裹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里面银针冰凉的触感。
她看着孙管事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心里念头飞转,善仁堂出了什么事?
而且看这样子,孙管事似乎认为……跟她有关?
“孙管事,”
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究竟何事?”
孙管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瞪着苏芷,里面有惊疑,有愤怒,还有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恐惧。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对旁边一个伙计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去后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伙计连滚带爬地跑了。
孙管事这才转向苏芷,胸口起伏,咬着牙道。
“白芷姑娘……好手段!”
苏芷眉头微蹙:“我不明白孙管事的意思。”
“不明白?”
孙管事几乎是气笑了,他往前逼近两步,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股狠厉。
“钱老翁!是不是你搞的鬼?他今日清晨在你那儿看过回去后,突然就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现在人就在后堂,眼看就不行了!”
苏芷心头一震。
钱老翁?那个肝郁咳嗽的老者?
她今早确实又为他复诊过一次,调整了方子,脉象明明已经好转,怎么会……
“我今晨只为钱老翁复诊,调整了药方,皆是疏肝理气、温和滋补之品,绝无可能引发此等急症。”
苏芷语气沉静,目光锐利地看向孙管事。
“倒是孙管事,为何一口咬定与我有关?莫非是善仁堂自己处置不当,想寻个替罪羊?”
“你放屁!”孙管事气得口不择言。
“分明是你用了虎狼之药!现在人快不行了,你想撇清关系?我告诉你,钱老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
就在这时,刚才跑走的伙计又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脸上一点人色都没有了,声音带着哭腔。
“管、管事!不好了!钱老爷他……他快没气儿了!张先生、李先生他们都束手无策,说、说像是中了什么剧毒!”
“中毒?!”孙管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猛地扭头,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苏芷。
“听见没有?!中毒!白芷,你好毒的心肠!治不好钱老翁,就用这种手段害他性命,想嫁祸给我们善仁堂吗?!”
这顶帽子扣得又狠又急!
苏芷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是陷害!
有人对钱老翁下了毒,而且选在这个时间点,正好在她复诊之后!
目标是她,还是想一石二鸟,连善仁堂一起拖下水?
“我要去看看病人。”苏芷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她必须亲自确认钱老翁的情况。
“你还想碰病人?休想!”
孙管事厉声阻止,招呼伙计。
“给我看住她!别让她跑了!快去报官!”
几个伙计立刻围了上来,堵住了苏芷的去路。
苏芷看着眼前这群色厉内荏的人,知道硬闯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孙管事那张惊怒交加的脸,又瞥了一眼通往后堂的方向。
“孙管事,你现在拦着我,才是真正害了钱老翁,也害了善仁堂。”
苏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若钱老翁真死在这里,而你们又拿不出真凶,你觉得,钱家会善罢甘休?官府会听信你一面之词,认为是我这个外乡游医,在你们善仁堂的地盘上,众目睽睽之下毒杀了病人?”
孙管事脸色变了几变。
苏芷的话,像冰水一样浇在他头上。
是啊,人是倒在善仁堂的,真要死了,善仁堂首当其冲!
这女人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只要人没死,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
可是……万一她趁机动手脚呢?
苏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
“若我救不活钱老翁,或是我在其中动了任何手脚,任凭孙管事处置。但若因你的阻拦,延误了救治,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孙管事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善仁堂可能面临巨大麻烦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咬了咬牙,挥挥手让伙计让开一条路,恶狠狠地道。
“好!我就让你去看!若是救不活,或是耍什么花样,我让你走不出这善仁堂!”
苏芷没再理会他的威胁,拎起包裹,快步穿过前堂,走向后堂。
后堂里乱成一团,几个善仁堂的坐堂大夫围在榻前,个个面色凝重,摇头叹息。
榻上的钱老翁双目紧闭,面色青黑,嘴唇发紫,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嘴角残留着白沫,气息已是出多进少。
苏芷挤开众人,立刻俯身检查。
她翻开钱老翁的眼睑,瞳孔已有散大迹象。
搭上腕脉,脉象紊乱急促,如沸水翻滚,却又在某一刻骤然微弱下去,这是毒气攻心,生机将绝的征兆!
她凑近闻了闻钱老翁口中呼出的气息,隐隐有一股极淡的、带着腥甜的杏仁味!
是“苦杏仁”之毒!此毒发作极快,毒性猛烈!
“他今天早上,除了我的药,还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苏芷急声问道,目光扫过旁边哭丧着脸的钱家小厮和善仁堂的人。
小厮哭着道:“没、没吃什么特别的啊……就从白芷姑娘您那儿回来,老爷说感觉松快,心情好,在、在街角喝了碗豆腐脑……”
豆腐脑?
苏芷心下一沉。
苦杏仁毒若混入食物,尤其是略带甜味的食物中,极难察觉。
“碗呢?盛豆腐脑的碗还在吗?”她立刻追问。
旁边一个善仁堂的伙计讷讷道。
“好、好像……还在后厨没洗……”
“拿来!快!”苏芷喝道。
碗很快被取来,里面还残留着一点汤汁。
苏芷用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尖仔细分辨。除了豆腥气,那丝若有若无的杏仁苦味,在星月之力加持的敏锐感知下,无所遁形!
果然是被人下在豆腐脑里!
是谁?
为什么要毒害钱老翁,并嫁祸给她?
但现在不是追查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
苦杏仁毒并非无解,但需要争分夺秒!
寻常解毒方剂根本来不及起效!
苏芷猛地打开自己的包裹,取出银针。
她没有选用常规穴位,而是直接拈起最长的三棱针,在油灯上燎过,对准钱老翁的十指尖端和耳尖,快速点刺放血!
黑色的、带着腥气的毒血被挤出!
紧接着,她又取出几味随身携带的、药性猛烈的解毒药材,绿豆粉、甘草末,也顾不上配比,混合了清水,撬开钱老翁的牙关,强行灌了下去!
“你、你这是干什么!”一个老大夫惊叫道。
“如此粗暴,会加速毒气攻心啊!”
苏芷充耳不闻,手下动作不停。
她知道,常规温和的手段已经没用,必须以猛药、重手法,强行将毒素逼出,激发他体内最后一点生机!
她运起那丝微弱的星月之力,附于掌心,按在钱老翁的心口和腹部要穴,以一种特殊韵律轻轻推按,引导药力,护住他即将断绝的心脉。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孙管事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钱老翁的脸色依旧青黑,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孙管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神越来越绝望。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发作时——
“呃……”
榻上的钱老翁,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破风箱拉扯的声音!
紧接着,他“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紫色的污血!
污血吐出后,他青黑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丝!
虽然人还没醒,但那股死寂的气息,似乎被打破了!
“有、有反应了!”小厮惊喜地叫出声。
几个老大夫也目瞪口呆。
苏芷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孙管事,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冰冷:
“孙管事,现在……你还认为,是我下的毒吗?”
孙管事张了张嘴,看着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黑血,又看看榻上气息虽然微弱却明显平稳了一些的钱老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芷没再看他,目光转向那个空碗,眼神锐利如刀。
下毒之人,就在这清水镇,或者说,就在这善仁堂附近。
而且,是冲着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