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仙离开后,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与疲惫的沉默。福葛颓然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轻响,仿佛在为他口中那荒谬的“三周”倒计时。
“福葛先生,”塞缪尔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三周。你刚才说的……你打算怎么做?”
福葛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视线聚焦在塞缪尔脸上,又似乎穿透了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喃喃自语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说服自己:
“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常规的驱散手段在这种规模的污染面前就是笑话!上报基金会,他们只会发来一纸冰冷的取消通知!市政厅那些老爷除了开会就是扯皮!”
他走到窗前,看着几乎凝固般的灰黄色雾霾,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有一个……一个标志性的、能给人信心的东西!”
“拨云见日……净化空气……对,净化!常规手段不行,时间不够,范围太大……但如果……如果能造一个……一个‘净化器’?一个前所未有的……史上最大的!”
他的眼睛开始发光,一种混合着希冀和狂热的火焰在瞳孔中跳跃。
“史上最大的雾气净化器?”塞缪尔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荒诞。他想起那笼罩整个伦敦、黏稠如胶质的致命雾霾,摇了摇头:
“福葛先生,你想要收纳甚至净化整个伦敦上空的雾气?那恐怕不是‘大’这个字能概括的工程。这想法……近乎疯狂。”
“不!没必要!完全没必要净化整个伦敦!”福葛猛地挥手,几乎是在打断塞缪尔,他的思路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偏执的轨道。
“我们不需要覆盖整个城市!只需要……只需要覆盖关键区域!比如……比如运动会的场地!对!乌卢鲁预选赛的场地!”
他越说越激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勾勒一个无形的蓝图:
“一个足够大的、强效的局部净化力场!只要能在比赛期间,确保那片区域的空气是洁净的,能见度达标……那么比赛就可以照常进行!王室的颜面就能保住!那些神秘学家也就不会闹事!”
他喘了口气,眼神灼灼地看向塞缪尔,仿佛找到了唯一的知音:
“而且,这不只是物理层面的过滤!可以结合我的神秘术……我对雾气的亲和与转化能力……以我的能力为核心,设计一个增幅装置……就像……就像给伦敦的肺部安装一个临时的、强大的人工器官!”
塞缪尔看着陷入技术性狂热的福葛,没有立刻反驳。尽管这个计划听起来依然异想天开,但“局部净化”、“结合神秘术”这几个词,却让塞缪尔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福葛吸收那团煤烟卡邦克鲁时的情景——那种将污染纳入自身并转化的诡异能力。如果这种能力真的可以通过某种装置进行放大和定向释放……或许,还真存在那么一丝理论上的可能性。
“一个以你自身为滤芯的……巨型净化器?”塞缪尔缓缓说道,语气中少了几分质疑,多了几分探究,“你认为这可行?”
福葛没有直接回答可行性,他的兴奋劲儿似乎过去了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重重地坐回椅子,用手抹了把脸,声音低沉下去:
“这是唯一能在三周内……看到一丝渺茫希望的办法了。总得试试……不是吗?”
他的自言自语,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自我安慰。
塞缪尔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此刻任何理性的分析都可能成为压垮这位濒临绝望的官员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的埃利亚斯忽然动了动。他依旧背对着房间,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入两人耳中:
“福葛先生,塞缪尔。或许……你们不必把所有希望都押在那个‘大烟囱’上。”
福葛和塞缪尔同时转过头看向他。
埃利亚斯缓缓转过身,湛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情报贩子特有的一丝分享秘密的意味:“我刚收到一个消息。关于那位‘雾中鬼婆’夏洛特·奥黑根的。”
“刚收到?”塞缪尔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口和窗户,“我没看到有人进来。”
埃利亚斯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抬起手,指向窗外刚才他喂食面包屑的窗台。
那里,一只羽毛灰扑扑、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麻雀正歪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打量着室内。
“我的线人……就是它。”埃利亚斯轻声说,“或者说,是它带来的消息。”
塞缪尔的目光在埃利亚斯和那只麻雀之间来回移动,带着明显的探究:“你能和动物对话?”
“不能说是对话。”
埃利亚斯摇了摇头,“我的家族血脉里流淌的那点神秘学天赋,早已稀薄得像兑了水的酒。我无法与大多数动物交流。但……某些灵感特别强的个体除外。它们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些事情的核心,有时甚至会主动传递碎片化的信息。”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无可奈何:“只不过,这类灵感强大的动物,往往也继承了与之匹配的……高傲性格。沟通起来并不容易,全看它们的心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台上的麻雀似乎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新的食物,不耐烦地抖了抖羽毛,发出几声急促的“啾啾”声,听起来充满了嫌弃。
它的小脑袋傲慢地一扬,翅膀一振,便毫不留恋地飞入了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消失不见了。
埃利亚斯看着麻雀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摊了摊手,然后才转向专注听着的福葛和塞缪尔,继续说道:
“消息是这样的:有一位女士,名叫卡洛琳·巴特利,从南约克郡专程赶来伦敦。她似乎在急切地寻找夏洛特·奥黑根。”
“卡洛琳·巴特利……”福葛重复着这个名字,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她是什么人?和夏洛特有什么关系?”
“据那只骄傲的小家伙转述,”埃利亚斯用了略带调侃的语气,“这位巴特利女士,似乎是夏洛特之前在乌卢鲁运动会自由祭祀项目上的……老对手,也是极少数曾真正理解她天赋的人之一。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他看向福葛和塞缪尔,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一个曾经的对手,在多年后专程找来。她或许比我们这些纯粹的‘外人’,更能敲开夏洛特·奥黑根紧闭的心门,也更能理解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难道不是比建造一个可能把您自己也搭进去的巨型净化器,更值得尝试的线索吗?”
塞缪尔心中一动。一个了解夏洛特过去辉煌与伤痛的人,确实可能是一把独特的钥匙。他看向福葛,只见这位雾行者先生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新的、不同于之前技术狂热的希望光芒。
“好,好……一条新的路径。”他喃喃着,手指在桌面上快速敲击,大脑飞速运转,“巴特利女士……一位了解夏洛特的故人……这确实值得尝试。”
他抬起头,目光在塞缪尔和埃利亚斯之间扫过,迅速做出了决断:“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塞缪尔,你去见见这位卡洛琳女士,务必争取到她的帮助,她是目前最有可能接近夏洛特的人。”
然而,塞缪尔却摇了摇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不,福葛先生。我认为应该让埃利亚斯去找卡洛琳,他对伦敦的地下信息网络更熟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福葛桌上那些关于雾霾成分的分析报告,“我对‘雾’本身更感兴趣。或许在您尝试……解决雾霾问题的过程中,我能提供一些帮助,或者,至少能亲眼见证。”他的目标始终明确——解决魔精西欧罗斯,雾气只是表象。
但埃利亚斯几乎在塞缪尔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不,塞缪尔。”埃利亚斯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不会再出去了。”他湛蓝的眼睛直视着塞缪尔,里面没有商量余地。
“外面对于我来说,‘能见度’太低了。相比之下,”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福葛先生,以及这间代表着官方权威的办公室,“这里的光线虽然不算明亮,但至少……稳定。”
塞缪尔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双重含义——这既是字面上对安全屋的坚持,也是对他们之间那份脆弱“庇护”协议的提醒。
他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埃利亚斯,这可能是关键线索……”
“正因为是关键线索,才更不需要我亲自冒险。”
埃利亚斯打断了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个近乎狡黠的弧度,带着情报贩子特有的算计,“而且,谁说寻找一个人就一定要走上街头?我已经知道卡洛琳·巴特利下榻的旅馆了。”
“你已经知道了?”塞缪尔和福葛几乎同时问道。
埃利亚斯点了点头:“一个从南约克郡来的、颇有身份的女士,可以选择的旅馆就那么几个。我的……‘线人’们,对这类信息很敏感。”他没有再提及那些“高傲”的动物,但意思已经传达。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他明白,埃利亚斯是铁了心要龟缩在这暂时的安全壳里了。强行逼迫只会适得其反。他看了一眼福葛,后者正用一种“看来只能如此”的眼神望着他。
“……好吧。”塞缪尔最终妥协了,语气带着无奈,“地址给我。我去见见这位卡洛琳女士。”
埃利亚斯迅速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了旅馆名称和大概方位,递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急于卸下这个包袱。
塞缪尔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然后转向福葛:“我会尽快带回消息。”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雾霾报告,暗示着他的主要目标并未改变。
福葛重重地点了下头,脸上是孤注一掷的凝重:“去吧。我这边……”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灰黄雾霾,“也得开始为我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找找图纸和……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