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空气凝滞,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被浓雾压抑的城市噪音。
塞缪尔看着对面的那位气质不凡的女士。
她坐姿挺拔,与她一身简约的白色衣着一样,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从容。浑身散发着沉静而神秘的气质,尤其是那双青色的眼眸,如同雨后的湖泊,清澈而深邃。
塞缪尔刚刚已经表明了来意——为解决伦敦雾霾寻求夏洛特·奥黑根的帮助。
他对面那位女士,也就是卡洛琳·巴特利,她那双青色眼眸锐利地扫过塞缪尔,嘴角勾起一丝带着悲悯的弧度:
“帮助?每个人接近她的人都声称要寻求‘帮助’。基金会的人想把她当作乌卢鲁的吉祥物,市政厅的人想让她成为解决麻烦的工具。告诉我,先生,你的‘帮助’又属于哪一种?”
塞缪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诚:
“我的帮助源于自保。雾霾已经对这座城市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而我是可能死在其中的人之一。我见过她花园里的‘守卫’,领教过它们的‘不欢迎’。我认为强行突破或虚伪的套近乎都毫无意义,只会激化矛盾。我需要真正了解她的人,告诉我该如何……与她沟通,而不是与她为敌。”
卡洛琳的目光看向窗外,声音低沉:“沟通?你根本不明白你要求的是什么。你试图去理解的,不是一个脾气古怪的邻居,而是一场……海啸过后,留在海滩上的残骸。你看到的雾,听到的传说,都只是那场海啸最后的一丝余波。”
塞缪尔敏锐地提取到了关键词:“海啸?您指的是……她失去右腿的那场意外?”
卡洛琳轻轻摇头,青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那场意外不是海啸,先生。那只是摧毁堤坝的那块巨石。真正的海啸,是随之而来的……淹没一切的空无与寂静。荣耀、天赋、未来……以及她赖以感知整个世界的方式,都被卷走了。”
她停顿片刻,仿佛在衡量是否值得说下去。“你想理解她,想与她沟通?那么你首先需要知道,你试图接近的,曾是怎样一个……耀眼的存在。”
塞缪尔保持沉默,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做出倾听的姿态。他知道,关键的闸门即将打开。
卡洛琳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迷蒙的雾,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她的语气从疏离逐渐变为一种沉静的追忆:
“要理解那份耀眼,你首先得知道‘自由祭祀’意味着什么……”
“自由祭祀,” 卡洛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指尖轻轻搭在膝上, “是最受瞩目的乌卢鲁项目之一。它不仅仅是奇诡瑰丽的表演,更是原始自然与舞者之间……一种纯粹的共鸣。”
她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当年的赛场。
“而夏洛特……” 念出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就像是为此而生的天才。并且,命运让她奇遇般地与那位特立独行的教练结识——那位浑身插满乌鸦羽毛、终日研读古代凯尔特部落符文的‘乌鸦’。”
塞缪尔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关键的部分即将到来。
卡洛琳的视线回到塞缪尔脸上,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许,仿佛要确认他是否真的能理解接下来话语的重量。
“乌鸦教练将最原始、最野性的女巫之舞,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夏洛特。从而彻底点燃了夏洛特内在的火焰。”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惋惜,一字一句地,揭示了那场改变一切的灾难:
“这火焰,在她周身燃烧,照亮了赛场,也照亮了无数人的心灵——直到十年前的悲剧,带走了她的右腿,也几乎……熄灭了这团火。”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卡洛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用那双青色的眼睛看着塞缪尔,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在等待,等待塞缪尔证明,他理解这场悲剧的毁灭性究竟意味着什么,理解她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伦敦。
塞缪尔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卡洛琳女士,您说那团火‘几乎’熄灭了。那么,您认为……伦敦现在的雾,是那团火熄灭后的余烬,还是……它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燃烧?”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卡洛琳·巴特利——这位姿态从容得如同从古典画卷中走出的女性——微微抬起了下巴。她胸前那几片点缀着神秘饰物的黑色羽毛,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
“都不是。”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那是千锤百炼的运动员在关键时刻才有的绝对肯定。
“我以我作为乌卢鲁运动员所获得的所有荣誉向你保证,莱恩先生。夏洛特·奥黑根,绝对不可能是制造这场灾难的源头。”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仿佛誓言。
“你,以及外面所有恐惧她、称她为‘鬼婆’的人,必须明白一点:她和我一样,从来都不是你们传统印象中那些躲在阴影里、与黑暗力量交易的女巫。”
她的视线扫过窗外昏黄的天色,仿佛在鄙视那愚昧的流言。
“我们练习‘巫术’——或者说,我们钻研那些被世人称为神秘学的知识与舞步——是为了在赛场上赢得奖牌,是为了追求极致的艺术表现力与人类精神的共鸣!而不是为了召唤魔鬼,或者躲在角落里对邻居下毒诅咒!”
这番话语,如同利剑,劈开了笼罩在“雾中鬼婆”传说之上的层层污名。
塞缪尔看着眼前这位气质高华的女性,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基于严格训练和卓越成就的自信,与民间传说中阴森恶毒的女巫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卡洛琳的语气依然沉重:“带走她右腿的,是残酷的意外和战争。而真正扼杀她灵魂的,是夺走她舞台、将她钉在‘不幸’十字架上的流言与不公。她现在将自己封闭起来,更可能是一种极度的自我保护,而不是在酝酿什么邪恶的计划。”
几分钟的静默后,塞缪尔抬起头,眼中已有了决断。他看向卡洛琳,语气变得务实而肯定:
“我明白了。卡洛琳女士,您说服了我。”
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准备一下,我带您去见夏洛特·奥黑根。或许,正如您所说,能解开她心结、并弄清这场雾霾真相的钥匙,真的只有您才能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