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西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眼神一黯。
“长辈已逝,只知祖籍是北直隶河间府一带,早年因战乱北迁,途中与亲人失散,详情已不可考。这玉佩,是长辈临终前交托,嘱我们后世子孙,若有机会,定要寻回另外一块,以让家人团聚。”
她故意将信息说得模糊,以免被抓住破绽。
孟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坊外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他明显惊了一下,眼神陡然凛烈起来。
“咱家身上的玉佩,是咱家自己的!跟你们没关系!”
他嘴上否认,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叶淮西手中那块玉。
“孟公公,”叶淮西上前一小步,声音放得更柔。
“民女别无他求,只想知道一个真相。公公的玉佩若非民女所寻之物,民女立刻离开,绝不再扰。但若真有渊源……这或许,对公公也并非坏事。毕竟,这玉佩质地不凡,来历恐怕也非寻常,公公一人怀揣此物,在这深宫之中,未必是福。”
孟宝眼中一阵慌乱闪过,反手捂住腰间玉佩。
“这不是你要找的!这玉……这玉是咱家小时候逃难……一个路过的好心人给的。至于来历……咱家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再打听了。”
说了这么多,叶淮西其实只是想让他把那块玉佩给自己看看,说说它的来历,再借着寻亲,跟他攀扯攀扯,摸清这个人的底细,或许能从这玉和人身上找到哪怕一丝回去的机缘。
谁知,这厮软硬不吃,就是不说。而且,他还撒谎,这玉佩明明就是入宫之后才到他手上的,还什么逃难的路上好心人给的。
难道,这玉的来历本身就是个禁忌?
叶淮西决定再往前一步。
“好心人?什么样的好心人?公公可还记得相貌、口音?或者,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关于这玉佩的话?”叶淮西追问道。
孟宝连连摇头,“不记得了,那时候咱家还小……”
说着,开始往后退,“咱家得走了,你记住,今天没见过咱家,咱家也没见过你,这玉佩的事……不要再问!”
说完,他不再给叶淮西任何发问的机会,转身拉开门缝,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荒草之中。
叶淮西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心中疑窦丛生。
这双鱼玉佩背后,似乎还牵扯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它的主人都如此讳莫如深,恐惧至深?
莫黎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
不待她发问,叶淮西便朝她摇了摇头。
莫黎倒很看得开,揽住她肩膀。
“这事哪儿那么容易,咱得坚持不懈,胜不骄败不馁……”
……
孟宝几乎是手脚发软地蹭回内廷。
护城河外的寒风似乎吹进了骨髓里,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冷,而怀里那块玉佩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慌意乱。
今日那女子似乎对这玉佩格外感兴趣,不管她究竟所图为何,这玉佩的来历他断然不会,也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低着头,沿着宫墙根最阴暗的角落疾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好不容易挨到季英杰所居的宫院附近,他喘口气,定定神,正想溜回自己那间狭窄僻静的下房——
“孟公公……”
一个低而尖细的声音让他脚下一顿。
那名太监穿着身毫不起眼的灰袍、面目冷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声音轻飘飘却有股压迫感。
“老祖宗喊你过去一趟。”
腾公公!
孟宝的心里首先涌起的是一阵欢喜,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然而,下一刻,恐惧翻涌而来,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自以为行事隐秘,借着采买的由头,挑了最荒僻的路,却前脚出了趟宫,后脚消息便到了督公耳中!
这深宫之内,当真有无数双眼睛,嵌在砖缝里、悬在梁木上,无时无刻不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这些蝼蚁般的人。
“有……有劳崔公公引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孟宝一路魂不守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灰袍太监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住处。
灯下那人神色莫辨,正垂目捻着手中念珠。
“督公,奴婢该死!……”
孟宝几乎想都没想,一进门便扑倒在他脚下,将今日如何被叶淮西寻上、如何见了面、对方如何以寻亲为名想查验玉佩、自己如何应对……一五一十,哆嗦着全盘托出。
他自小入宫,因机灵寡言被腾祥偶然看中,早年得过几次不着痕迹的照拂,更在惶恐无依时,被腾祥以“长辈赐,不可辞”为由,给了他这块如今看来烫手无比的双鱼玉佩。
在他的认知里,督公便是这吃人深宫里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和倚靠的“恩主”。他不懂太多弯绕,只知道听督公的话,帮督公留意该留意的事,便是报答。即便被安插在季英杰身边,他也只当是督公信任,尽心尽力地将耳闻目睹的细微动静悄悄递出去。
腾祥听罢,枯瘦的手指依旧缓缓拨动着念珠,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
“你做得很好。遇事不慌,应对也得体。那叶淮西所言,无非试探,你能守住分寸,未露怯意,甚好。”
孟宝闻言,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一半,“都是督公平日教导!奴婢……奴婢只是按督公吩咐,万事谨慎。”
“嗯,是个懂事的。”腾祥微微颔首,“玉佩呢?”
孟宝连忙从怀中取出玉佩,恭敬呈上。
玉佩被灰袍太监取走,送到滕祥手上。谁知滕祥接过,略看了看,竟站起身。灰袍太监见状,忙上前搀扶。
随着一阵冰凉触感,玉佩被郑而重之地放回孟宝手中。
“此物收好……”那只手停了一瞬。
“你且回去,一如往常便是。今日之事,勿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季公公。”
“是!奴婢明白!”孟宝来不及细细品味心中惊愕,忙不迭地重重磕头
待孟宝千恩万谢、弓着身子退出房间后,屋内恢复了死寂。
那点温和的笑意从腾祥脸上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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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文愉快,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