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壁垒内的士气,因两次成功的出击和缴获的粮草,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涨。金黄的粟米被小心地储存起来,肉干的香气虽然短暂,却极大地抚慰了士卒们饥饿的肠胃与紧绷的神经。秦天校尉的威望,在一次次绝境中的正确决断和身先士卒的勇武下,已然深入人心。此刻的狼牙壁垒,虽依旧残破,兵力折损,但内部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坚韧不屈的精气神,如同一根被反复捶打却愈发坚韧的顽铁。
然而,这种变化,显然未能逃过对面那位赵国统帅的眼睛。
接连损失一个前哨站和一支运粮队,对于庞大的赵军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发生在“狼牙”这个原本应该被轻易困死、碾碎的突出部,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尤其是,对方在断粮危机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能组织起如此精准、高效的反击,这绝非一个普通秦军校尉所能为。
平静了数日的赵军防线,再次出现了异动。但这一次,与之前排山倒海般的步卒攻坚和铁骑冲锋截然不同。
首先出现的是骚扰。数十股由三到五人组成的赵军轻骑,如同烦人的蚊蚋,开始不分昼夜地出现在狼牙壁垒的四周。他们并不靠近强弓硬弩的射程,只是远远地逡巡,用骑弓抛射冷箭,或者突然加速做出佯攻的姿态,待壁垒上守军紧张备战时,又大笑着策马远去。
这种骚扰极其考验耐心和纪律。起初,秦军士卒还能保持警惕,严阵以待。但次数一多,难免有人放松,或者被挑衅得怒火中烧。一次,一名年轻弩手按捺不住,冲出垛口试图还击,立刻被对面精准的一箭射穿了肩膀,若非身旁老卒反应快将他拖回,险些丧命。
“都稳住!不许擅自出击!他们是来消耗我们精神的!”秦天站在望楼上,冷声下令,压制着部下躁动的情绪。他看得很清楚,这种无休止的骚扰,目的就是疲敌,消磨守军的意志和体力,并试探壁垒防御的薄弱环节和守军指挥的反应模式。
果然,在持续了一整天的骚扰之后,入夜时分,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没有震天的鼓角,没有密集的火把。约莫五百名赵军步兵,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运动到狼牙壁垒正面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下。他们装备并不统一,有的持盾握刀,有的背着土囊和短斧,行动间异常敏捷安静。
“校尉,正面有动静,人不多,像是要偷营!”哨兵压低声音急报。
秦天立刻赶到正面墙垣。凭借过人的目力和感知,他察觉到这支赵军的不同。他们散得很开,彼此间似乎有某种默契的联络方式,前进时利用地形起伏完美地隐藏着身形。
“弩手准备,不要齐射,听我命令,分段阻击!长兵器戒备,防止他们突墙!”秦天迅速下令。他感觉这次进攻透着古怪,不像是强攻,倒像是……探囊取物般的精准试探。
就在赵军进入百步距离时,壁垒上零星的弩箭开始射击。然而,这些赵军反应极快,听到弓弦响便迅速伏低或闪避,中箭者寥寥无几。他们甚至能用手中的盾牌精准地格开射来的弩箭,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数十步距离时,赵军突然加速!一部分人奋力将背上土囊投向壕沟,另一部分则抛出飞钩,试图勾住墙垛,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
“放箭!扔滚木!”秦天厉喝。
更多的弩箭泼洒下去,滚木轰隆隆砸落。赵军出现了伤亡,但他们的攻势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疯狂!几名格外悍勇的赵卒,竟然顶着盾牌,硬生生冒着箭雨滚到了墙根下,用短斧奋力劈砍栅门和墙基!
“找死!”秦天眼中寒光一闪,夺过身边一名弩手的三石强弩,搭上一支破甲箭,罡气微微灌注臂膀,瞄都不瞄,凭感觉一箭射出!
“咻——噗!”
箭矢如同毒蛇,瞬间穿透一名正在劈砍栅门的赵军盾牌和胸甲,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猴三亲率几名亲卫,用挠钩套住一名刚刚攀上墙头的赵军队率,猛地发力将其拽了上来,乱刀砍死。
战斗在局部区域激烈爆发,但范围并不大。这五百赵军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壁垒防线上东咬一口,西撞一下,一旦遭遇强力反击,便毫不恋战,迅速后撤,留下几十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他们退走时,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秩序,甚至带走了大部分重伤员。
壁垒上的秦军士卒松了口气,不少人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觉得又一次打退了赵军的进攻。
但秦天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他走到刚才战斗最激烈的那段墙垣,看着地上赵军留下的尸体和装备,又看了看被劈砍出深深痕迹的栅门和墙基。
“校尉,这帮赵狗倒是滑溜,没占着便宜就跑……”一名屯长凑过来说道。
“没占便宜?”秦天打断他,指着墙根下那些被精准劈砍的位置,“你看这里,这里,还有那里!他们不是胡乱砍的,都是在试探我们墙体最薄弱的地方!还有他们的进攻路线,选择的都是我们弩箭覆盖相对稀疏、且便于快速接近和撤退的地段!”
那名屯长一愣,仔细看去,脸色也变了。
“他们是在摸我们的底。”秦天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凛然,“用几百条人命,来试探我们的防御强度、反应速度、兵力配置,甚至……我的指挥习惯。”
众人闻言,皆尽默然,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如果真是这样,那刚才那场看似击退了敌人的战斗,实际上却是对方一次成功的战术侦察!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针对性极强的试探变本加厉。
赵军似乎完全摸清了狼牙壁垒弩箭的射程和换防规律。他们总能在守军最疲惫、注意力稍显分散的间隙,发起短促而凶狠的突击。有时是佯攻左翼,实则主攻右翼;有时是深夜鼓噪,制造大军压境的假象,待守军严阵以待时,却只有零星冷箭射来;有时甚至派出小股死士,身上绑满火油,试图焚烧壁垒内的粮草囤积点,虽然被及时发现扑灭,但也惊出了秦天一身冷汗。
战斗的激烈程度或许不如第一次骑兵冲锋,但其间的凶险和狡猾,却远胜从前。秦天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极其了解自己的对手下棋,每一步都被算计,每一个弱点都可能被放大利用。他必须时刻保持最高度的警觉,不断调整防御部署,甚至故意露出一些破绽,试图反制,但对方似乎总能识破,或者根本不为所动,只专注于它自己的试探节奏。
他麾下的士卒也开始感到疲惫不堪,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种无所不在、不知何时会来的袭击,比明刀明枪的拼杀更耗心力。
第三天黄昏,一次更加凌厉的试探降临。
依旧是五百人左右的规模,但这一次,其中混杂了约五十名身披铁甲、手持重斧大戟的壮汉。这些人沉默寡言,眼神凶悍,气息明显比普通赵卒强悍一截,显然是军中的锐士。
他们选择进攻的地点,正是之前被试探出的一处墙体相对薄弱、且处于两个防守区结合部的位置!进攻时机,也卡在了壁垒守军轮换用餐的短暂空隙!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这五十名锐士如同出闸猛虎,在少量弓弩手的掩护下,悍不畏死地直扑墙下!他们根本不理会头顶落下的箭矢和滚木,只是疯狂地用重斧劈砍墙体,用大戟撞击栅门!后面的赵军则用密集的箭雨压制墙头的守军。
“亲卫队!随我来!”秦天知道不能再留手,这绝对是对方试探的杀手锏!他狂吼一声,罡气全力爆发,率先冲向那段摇摇欲坠的墙垣!
猴三等人紧随其后,结成战阵,与试图攀爬上来的赵军锐士狠狠撞在一起!
“铿!锵!”
兵刃交击爆出刺耳的金铁交鸣!这些赵军锐士个体战力极强,力大无穷,装备精良,即便以亲卫队之精锐,一时间也难以迅速将其击退。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白刃战。
秦天环首刀舞动如轮,刀罡纵横,连续劈翻两名试图靠近的锐士,但第三名手持大戟的锐士队率却异常悍勇,硬接了他一刀,虽被震得口鼻溢血,却狞笑着再次扑上!
“保护校尉!”猴三尖啸一声,与两名亲卫合力,才将那队率乱刃分尸。
墙头之上,血肉横飞。秦军士卒也拼死反击,用长戟将攀附的赵军捅下去,用环首刀与跳上墙头的敌人搏杀。李顺独眼赤红,指挥着弩手不顾伤亡地近距离射击。
战斗持续了约一刻钟,那五十名赵军锐士几乎全部战死在了墙头上下,但他们也在那段墙体上留下了数道深深的裂痕,并且造成了秦军超过三十人的伤亡,其中大半是秦天麾下的骨干老卒!
残存的赵军如同潮水般退去,依旧秩序井然。
秦天驻刀喘息,看着墙头上亲卫队和士卒们疲惫而带着伤痛的面容,看着那段需要立刻抢修的墙体,心中没有丝毫击退强敌的喜悦,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
这绝非普通赵将的手笔。如此精准的弱点打击,如此狠辣的锐士运用,如此不计成本却又目的明确的试探……背后那只指挥的手,冷静、老辣,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漠然。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接连不断的、一次比一次阴险狡诈的试探,必然是出自那位坐镇中军、名震天下的赵国统帅——李牧!
他,秦天,一个秦军的边军校尉,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与这位当世名将,进行了一场间接的、却凶险万分的交手!
虽然凭借机警和实力,他艰难地抵挡住了这一波波试探,未让李牧真正摸清自己的全部底细,也未让对手达成摧毁壁垒的目的。但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那是一种在更高层次战略和战术眼光压制下的窒息感。
李牧甚至不需要亲自到场,只需要下达几个模糊的指令,自然有麾下精干的将领去执行,就能将他和他这支小小的部队,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校尉,墙体需要立刻加固,伤亡……”李顺走上前,声音沙哑。
秦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抬起头,望向赵军帅旗飘扬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营垒,看到那个端坐于幕府之中的身影。
他知道,试探,或许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李牧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部分信息。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
与名将交手,压力如山,但……亦让人热血沸腾!
这烽火边关,果然是他最好的磨刀石。只是,不知道这把刀,最终是被磨得更利,还是……就此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