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试探如同阴冷的潮水,虽暂时退去,但却在狼牙壁垒内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墙体上新增的裂痕需要抢修,伤亡的骨干需要填补,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那位远在幕府之中的名将,其目光仿佛能穿透营垒,将己方的虚实看得一清二楚。
秦天站在修补过的墙垣后,眉头紧锁。两次出击缴获的粮草,在支撑了壁垒数日、并支付了修补工事和抚恤伤亡的消耗后,再次告急。存粮最多还能维持三天,而且是在极度缩减配给的情况下。箭矢、伤药等物资也捉襟见肘。
更棘手的是,经过李牧这番针对性极强的试探,赵军明显加强了对狼牙壁垒周边的封锁和监控。往日里还能偶尔渗透出去的斥候,如今往往有去无回。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情况,对方却可能了如指掌。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囚笼里,孤立无援,补给断绝,连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都缺乏必要的信息。
“校尉,派往左翼‘磐石’壁垒联络的人……没回来。”李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通往黑风隘口的方向,赵军的游骑数量至少增加了一倍。我们……彻底被围死了。”
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几位军官都沉默着,脸上写满了焦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勇将难打无粮之仗。即便秦天之前的表现再出色,在绝对的实力封锁和信息黑幕面前,似乎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难道真的要坐困愁城,活活饿死在这壁垒之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再次悄然蔓延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悄然降临。
是夜,秦天惯例巡视完防务,回到狭窄的指挥所,正准备打坐调息,恢复消耗的罡气和精力。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桌案一角。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卷被蜡封的、毫不起眼的褐色皮纸。
秦天心头猛地一跳!壁垒戒备森严,尤其是他的指挥所,更是亲卫队重点守护的区域,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西放在这里?
他立刻运转《敛息术》,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般蔓延开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气息。他走到门边,低声询问值守的亲卫,亲卫却一脸茫然,表示并未见到任何人靠近。
秦天退回桌案前,盯着那卷皮纸,眼神变幻不定。他首先想到的是赵军的诡计,或许是某种毒物,或者是扰乱军心的假情报。
但他仔细检查了蜡封,并未发现异常。沉吟片刻,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挑开蜡封,展开了皮纸。
皮纸上的内容很简单,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几行用某种特殊颜料书写的、略显潦草的小字:
“东北方,七十里,落鹰涧。赵军偏师粮秣中转站,守军三百,主将裨将孙都。三日后,有辎重队自滏山城至,押运兵五十,民夫百人。”
下面还附带了一幅极其简略的路线草图,标注了几个可能设有暗哨的地点。
信息清晰,目标明确!
秦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落鹰涧!那里已经深入赵军控制区,但位置相对偏僻,如果是粮秣中转站,其储存的物资定然远超之前袭击的前哨和运粮队!若能得手,足以解决狼牙壁垒眼下所有的燃眉之急!
这情报……是谁送的?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罗网!
只有那个神秘莫测、触角无处不在的组织,才有可能在双方大军对峙、封锁严密的情况下,将如此具体、深入敌后的情报,精准地送到他的面前!
这是雪中送炭吗?
秦天的兴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便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处,尤其是来自罗网。
黑衣人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当你需要的时候,‘帮助’自然会来。”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帮助”?在自己陷入绝境,几乎走投无路之时,递上一把可能打开生路的钥匙?代价是什么?
秦天很清楚,一旦他依据这份情报行动,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事实上接受了罗网的“援助”,与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组织,羁绊更深了一层。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坐以待毙?军心迟早溃散,狼牙壁垒必破,他和所有部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强行突围?在赵军铁骑的围追堵截下,成功率微乎其微。
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一条看似充满希望,实则可能通往更深远陷阱的道路。
秦天紧紧攥着那张皮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和远处赵军营垒的零星火光。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接受,意味着妥协,意味着他可能一步步被拉入罗网的网络,未来或许身不由己。
不接受,意味着眼前这道坎,很可能就过不去。
生存,还是……保持某种意义上的“纯粹”?
这个选择,残酷而现实。
良久,秦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回到桌案前,就着油灯的火苗,将那张皮纸点燃。褐色的皮纸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情报,他已经记在了脑子里。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为了活下去,为了带着这帮信任他的弟兄们活下去,有些“帮助”,他不得不接受。有些路,他不得不走。
至于罗网的目的,未来的代价……只能留待日后去应对了。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粮荒和困境。
第二天,秦天召集了李顺和猴三。
他没有透露情报的来源,只说是斥候拼死传回的模糊信息,经过他的分析和推断,确定了落鹰涧可能存在赵军粮站,并且近期有运输队抵达。
李顺和猴三虽然觉得这情报来得有些突兀和巧合,但在目前绝境下,任何一丝希望都值得抓住。尤其是秦天言之凿凿,并给出了看似合理的“分析”过程,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三百守军……还有一支五十人押运的辎重队……”李顺独眼闪烁着精光,“硬拼肯定不行,只能智取,而且必须速战速决。”
“关键是时间,三日后辎重队抵达,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摸清楚落鹰涧的具体布防,并制定周密的袭击和撤离计划。”秦天沉声道,“这次,我亲自去侦查。”
“大人,太危险了!”猴三立刻反对。
“必须我去。”秦天语气坚决,“只有我能避开赵军的暗哨和巡逻队,最大限度靠近侦查。你们留在壁垒,加紧备战,挑选参与此次行动的精锐,要绝对可靠,口风严实。”
见秦天心意已决,李顺和猴三只能领命。
当夜,秦天再次孤身一人,如同暗夜幽灵般潜出狼牙壁垒,凭借着脑中那份简略地图和《敛息术》的辅助,向着东北方向的落鹰涧摸去。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数股赵军巡逻队,甚至凭借超凡的感知,提前发现了两个皮纸上标注的暗哨位置,证实了情报的准确性。这让他心情更加复杂——罗网的能量,超乎想象。
经过一夜的潜行,在天亮前,他终于抵达了落鹰涧外围。
那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山谷,入口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易守难攻。谷内隐约可见搭建的营帐和仓廪的轮廓,巡逻的士兵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晃动。守军数量、布防情况,与皮纸上所述基本吻合。
秦天隐藏在岩石阴影中,仔细观察了将近一个时辰,将谷内的明哨、暗哨、换防规律以及可能的潜入路线牢牢刻在脑中。
确认情报无误后,他不再停留,悄然原路返回。
当他再次回到狼牙壁垒时,已是次日黄昏。虽然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情报属实。”他对等待的李顺和猴三说道,“准备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