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执棋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心陡然一紧。
她面色不变，谨慎地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声音平静：
“程总监很有才华，只是……”
程卫东的目光紧紧逼视着她：“只是什么？”
“只是有时候，他太急于证明自己。”
沈瑶仔细地选择着每一个字眼，确保它们精准又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可能会走上一些……捷径。”
程卫东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比如？”
沈瑶深深吸了一口气。
“比如，他最近接触的一个叫陈志明的实习生。
这个年轻人，能力很一般，但是心思活络，很会钻营。”
她没有直接捅破程枫在背后收集她黑料的龌龊事。
而是用这种方式，点出了程枫在培植自己的党羽，在搞一些见不得光的动作。
程卫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冰凉的棋子，许久，才缓缓开口：
“程枫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总想着一步登天，总想着走捷径。”
他落下一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何其危险！
一个未进门的程氏长媳，出主意去处理程家的长孙？
只要说错一个字，她就会被打上“越俎代庖”、“干涉家事”的标签，野心昭然若揭！
沈瑶的脑子飞速旋转，她沉思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带着善意的声音说道：
“程叔叔，我觉得，一棵树苗如果长歪了，最好的办法，不是立刻就把它砍掉。
而是给它旁边支上一根笔直的杆子，用绳子轻轻地绑着，引导它，让它朝着正确的，向上的方向生长。”
程卫东的眉毛猛地一挑：“你是说……”
“程总监缺的，从来不是能力，而是脚踏实地的历练。”
沈瑶的语气愈发诚恳，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如果，能让他独立去负责一个全新的项目，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都让他亲力亲为。
或许，等他真正摔几次跟头，碰几次壁，就能明白脚踏实地这四个字，究竟有多重要了。”
这个建议听起来完全是为了程枫的前途着想，充满了长嫂般的宽容与智慧。
可内里，却暗藏着最狠的杀机！
以程枫那种急功近利的性格，让他去独立负责一个项目，不出乱子才怪！
更何况，“独立负责”，也可以解读为……某种意义上的发配边疆！
他总不能想在程氏的京城总部大权独揽吧？
程卫东盯着棋盘，久久没有言语。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突然，他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下棋吗？”
沈瑶摇头。
“因为在棋盘上，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走出的每一步，负全部的责任。”
程卫东捻起一枚黑子，重重地落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位置！
“没有后悔药，更没有……替罪羊。”
“啪！”
一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沈瑶辛辛苦苦筑起的优势，被这一子彻底撕裂，三枚关键的白子，瞬间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
沈瑶看着突然崩盘的棋局，后背瞬间升起一股凉意。
她恍然大悟。
程卫东，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
刚才那番话，既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提醒她：
在程家这盘大棋上，你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因为，这盘棋，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输了。”
沈瑶推开面前的棋子，干脆利落地投子认负，“您的棋力，我还是望尘莫及。”
程卫东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棋子：“不，你进步很大。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赢我。”
依旧是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离开书房时，就在沈瑶的手将要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程卫东突然在背后叫住了她。
“沈瑶。”
“程叔叔？”
“程昱很喜欢你。”程卫东的声音很轻，却敲在沈瑶的心上。
“别让他失望。”
这话听起来是祝福，可钻进耳朵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警告。
沈瑶的背脊，一片冰凉。
但她转过身的脸上，依旧挂着甜美乖巧的笑容：“我会的。”
回到客厅，程昱正和林雅聊着天，看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没被我爸虐得太惨吧？”
沈瑶笑着摇头，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比上次好多了，这次只输了十五目。”
“可以啊你！”
程昱惊讶地搂住她的肩膀，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我最多只能在他手底下撑一百手，然后就全线崩盘了！”
林雅温柔地看着他们打闹，笑道：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在这住下吧？客房每天都有人打扫，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程昱的目光询问地看向沈瑶，沈瑶乖巧地点头：“那就打扰阿姨了。”
……
客房的装修典雅至极，连床品都是顶级的手工真丝，滑腻得如同情人的抚摸。
沈瑶刚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就看见程昱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放着一份文件。
男人抬起头，月光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他合上文件，语气听起来随意，但黑眸里却写满了认真。
沈瑶拿着毛巾，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没什么，就是下了盘棋，然后聊了聊公司的事情。”
程昱站起身，从她手中自然地接过毛巾，动作生疏却温柔地帮她擦拭着长发。
“他没问你……程枫的事？”
“问了。”
沈瑶选择性地实话实说，“我说程总监很有才华，就是有时候，太急功近利了些。”
程昱帮她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他就……没什么别的反应？”
“他问我该怎么处理。”
沈瑶转过身，面对着程昱，仰头看他，眼中水光潋滟，“我建议，给程枫一个独立的项目，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程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聪明！老婆你真是太聪明了！”
他一把将沈瑶抱进怀里，兴奋地说，“这招以退为进，老头子肯定喜欢！
既显得你大度，又能让程枫那家伙吃个大亏！”
沈瑶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鼻尖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精壮的腰，声音又软又轻：
“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程昱的心，瞬间软成了一片。
他收紧手臂，将她死死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恨不得就此合二为一。
“瑶瑶，谢谢你。”
夜深人静。
沈瑶一个人躺在柔软得能将人吞噬的大床上，却无半分睡意。
程卫东最后的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别让他失望。”
话的潜台词，她听得清清楚楚。
沈瑶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程昱的喜爱之上。
一旦这份炙热的感情出现任何问题，她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
沈瑶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锁骨上那条贴身戴着的翡翠小鱼。
不。
她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和一个男人的爱情之上。
男人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在黑暗中，沈瑶的眼神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冰冷，还要清醒。
权势和财富，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最可靠的保障。
而程家儿媳这个身份，最多，只能算是她攀上顶峰的，第一步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