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一声重物撞击紫檀木的声音,在这极度安静的餐厅里,炸得人耳膜生疼。
程家的家宴,向来是这京城里规矩最大、气压最低的场子。
长条桌上铺着那叫一个讲究的手工刺绣桌布,摆的全是平时拍卖会上才能见的官窑瓷器。
头顶巨大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灯,照得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都透着股冷冰冰的油光。
程卫东这会儿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了。
他一把将那个装了二两极品茅台的小酒杯,重重地墩在桌上。
酒液撒出来,溅在旁边的鲍鱼汁里。
“你看看!你看看这像什么话!”
老爷子指着手机上满屏飘绿的股市大盘,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人家老刘那边都要上吊了!
这董事会电话都打到我这老头子这儿来了!
哭得那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程昱!你下手能不能留一线?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个道理我从小教你,你全当耳旁风了?!”
今天一大早,程卫东手机都要被打爆了。
刘强栋那些个还在外头苦苦支撑的合伙人,甚至几个在这京城里都有头有脸的“长辈”,全来说项。
意思就一个,能不能让程家那位活阎王高抬贵手,别跟着洋鬼子一块做空了?
再这么空下去,真要把人逼得跳楼啊!
餐厅里一片死寂。
坐在旁边的林雅缩了缩脖子,拿眼神瞟儿子,也不敢说话,只能拿筷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燕窝。
再看这风暴中心的两位正主。
沈瑶今天穿了身香槟色的高定居家裙,宽松又不失线条。
她仿佛根本没听见公公那要掀房顶的咆哮。
手里拿着个银勺子,慢悠悠地搅着面前那一碗刚炖好的花胶鸡汤。
程昱呢?
更是把“嚣张”两个字刻脑门上了。
他斜靠在椅子上,长腿随意交叠,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精壮的小臂。
他连眼神都没给自己气急败坏的老爹一个。
手里拿着双公筷,正全神贯注地跟盘子里那条清蒸东星斑作斗争。
挑刺。
那叫一个细致。
眼都不眨一下,把细如牛毛的小刺儿一根根剔出来,那专注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视网膜修复手术。
“来,张嘴。”
程昱把那块雪白、嫩滑、毫无瑕疵的鱼肉,夹到沈瑶嘴边。
眼神从漫不经心的冷淡,瞬间切换成能腻死人的宠溺。
“这块是脸颊肉,最活泛,补身子。”
沈瑶也很配合,微微张开红唇,把鱼肉抿进去。
“嗯……有点淡。”
她甚至还挑剔地点评了一句。
“淡?”
程昱眉头一皱,立刻要把那一盘几千块的鱼端走,“那别吃了,让王师傅重新做。”
“砰!”
程卫东再也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这次连盘子都震跳了起来。
“我跟你们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这个时候还在这挑肥拣瘦?
那个刘强栋虽然是那个……有点作风问题!
但这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整吧?
他那物流网要是真垮了,这对咱们也是损失!”
“儿子啊!”
程卫东那是痛心疾首,“生意场上,规矩第一啊!
你这么干,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这是在坏规矩!”
终于。
程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抽出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剥鱼时指尖沾的一点油星。
没急着说话。
反倒是旁边的沈瑶,先轻笑了一声。
笑声极轻,极脆,像是冰珠子落在玉盘上,透着股凉意。
“规矩?”
沈瑶拿餐巾沾了沾嘴角,把那本就不存在的汤渍拭去。
她缓缓抬起头,桃花眼里没了往日在家里那种温软,只剩下属于顶级商人的锋利和讥诮。
“爸。”
她叫这一声,也是不紧不慢的。
“您要是记性不太好,我帮您回忆回忆。”
“就在去年晚宴上。”
沈瑶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有节奏,让人心慌。
“那位刘总,借着酒劲儿,当着满屋子几百号宾客的面。”
“他举着酒杯,非要跟我碰杯。我那时候说身体不舒服喝不了。”
“他怎么说的?”
沈瑶眼神瞬间凌厉如刀!
“他说‘怎么?就开始摆谱了?不就是个卖货的吗?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这以后在程家,有你受的!’”
“那时候,他还把那个装了不知道多少度的白酒杯,硬是往我身上怼,差点泼我一脸。”
“爸。”
沈瑶看着目瞪口呆的程卫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那个时候。”
“他在乎咱们程家的面子了吗?”
“他欺负我一个女人的时候,他讲规矩了吗?”
“还有那位张小姐,这几个月,买通稿踩我,找水军黑我公司,甚至想要咒我肚子里的孩子。”
“那时候,您所谓的‘规矩’,又在哪呢?”
一连串的发问。
掷地有声!
把程卫东噎得脸红脖子粗,张着嘴,“阿……这……那就是喝多了……”
“喝多了?”
一直没出声的程昱,突然冷冷地接过了话头。
这一开口。
餐厅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零度以下!
“爸。”
程昱站起身。
他身量极高,这么一站起来,直接就把坐在主位的程卫东给笼罩住了。
此时的他,不再是剔鱼刺的丈夫。
而是掌控着这个万亿帝国的真正君王,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疯子。
“既然你跟我谈规矩。”
程昱把擦手的餐巾往桌上一扔。
动作轻飘飘的,却让人心头一颤。
“那我就告诉你。”
“在这个京城,在这四九城里。”
“我程昱的规矩,就只有一条。”
他伸手,一把搂过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沈瑶的肩膀,手指用力,像是在宣誓主权,也是在宣告一种不可触犯的禁忌。
“谁要是让我老婆心里不痛快。”
“哪怕只是一丁点的不舒服。”
程昱俯身,平时看谁都像看垃圾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自己的亲爹。
声音低沉,却字字带着血腥味。
“我就让他全家,乃至那是整个家族。”
“这辈子。”
“都别想过一个安稳年。”
“坏规矩?”
程昱嗤笑一声,眼底满是狂傲。
“为了瑶瑶,这天王老子的规矩我也敢破。
更别说是一两只商场上的臭鱼烂虾。”
“别说是把他的公司搞破产。”
“就是把天捅个窟窿。”
“只要瑶瑶高兴听那个响。”
“我也捅定了!”
这几句话是真的狠!
真的绝!
把自己这一生的偏爱、疯狂、和不讲道理的护短,全都摊在了这台面上!
程卫东彻底哑火了。
他看着这个从小就不服管、如今更是翅膀硬得能遮天的儿子,心里一阵发虚。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真的老了。
而这个儿子,为了这个女人,是真的已经成了魔了。
“以后。”
程昱拉着沈瑶站起来,也不管这一桌子没动几口的菜。
“这种要给那种烂人求情的电话,别打到这儿来。”
“听了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