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裹着寒意，刮在隆安县政府大楼前的台阶上，卷起几片未化尽的残雪。张桂兰攥着怀里的联名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里夹着15户居民的签名，最上面是王大爷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笔锋里都透着“求解决”的急切。她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林晓，对方穿着藏蓝外套，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截白净的下巴，眼神却亮得像淬了光，正盯着大楼门口“为人民服务”的牌子，没说话，却比任何安慰都让人心安。
“林组长，要不……我自己进去说？”张桂兰的声音有点发颤，昨天街道办主任的警告还在耳边响——“再跟市纪委的人掺和，撤你主任”，她不怕丢工作，怕的是连累林晓，更怕这唯一的机会再黄了。
林晓转头看她，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马尾：“一起去。联名信是15户居民的心意，得咱们一起递到他面前。”她的指尖碰到张桂兰冻得冰凉的耳朵，又补充了句，“别怕，前作医保案查那些贪官时，比这难的阵仗我都见过。”
两人刚迈上台阶，就被门口的秘书拦住了。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袖口别着精致的袖扣，手里捧着一摞文件，见她们过来，立刻皱起眉：“两位同志，有预约吗？高县长正在忙。”
“我们找高县长谈向阳里的事，没预约，但这事急——”张桂兰往前凑了凑，想把联名信递过去，却被秘书侧身挡住。
“高县长在准备下午的招商签约仪式，市里的领导要来，实在没空。”秘书的语气客气，眼神里却满是敷衍，“民生的事你们找住建局，或者去信访办登记，按流程来。”
“按流程？”林晓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按流程找了6次，每次都说是‘等县长审批’。现在向阳里的墙裂了半米缝，王大爷摔了跤，李婶断了胰岛素，再等下去，要出人命了，这流程还走吗？”
秘书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女人会这么直接，脸色僵了僵，又恢复了客气：“同志，我就是个秘书，做不了主。要不你们留个联系方式，等高县长有空了，我帮你们转达？”
“转达？”张桂兰急了，往前跨了一步，怀里的联名信掉出来一角，露出“向阳里居民联名请求”的标题，“我们等不起！15户居民等着住不漏雨的房子，等着报销买药，你让我们怎么等？”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引着门口几个办事的人停下来看，有人悄悄议论“又是向阳里的事”，还有人叹着气摇头。
就在这时，二楼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高县长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的白发被发胶固定住，看不出半分凌乱。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隆安招商”的字样，看到门口的动静，脚步顿了顿，眼神在林晓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回张桂兰手里的联名信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小高，怎么回事？”高县长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语气，可林晓听着，却想起前作医保案里那些表面和善、实则推活的干部——他们总爱用这种“温和”当挡箭牌，把“推诿”藏在“按流程”的后面。
秘书赶紧上前：“高县长，这两位同志找您谈向阳里的事，我跟她们说您忙，让她们找住建局……”
“向阳里啊。”高县长打断他，慢悠悠地走下来，目光落在张桂兰身上，“张主任，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墙皮的事，我听说了。”他顿了顿，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热气氤氲了他的金丝边眼镜，“但你也知道，最近隆安在抓招商，市里的考核压力大，我实在抽不开身。这样，我让住建局派个人去看看，先把危险的地方处理下，改造的事，等招商忙完这阵，咱们再研究，好不好？”
“高县长，就五分钟！”张桂兰往前冲了一步，差点撞到高县长的胳膊，她赶紧退回来，把联名信举到他面前，“15户居民都签了名，就想跟您说几句话——王大爷摔了腿，现在还在家躺着；李婶的胰岛素断了两天，昨天差点晕过去，您就听听我们的诉求，行不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知道，在这里哭没用，只会被当成“闹事”。
高县长的眼神闪了闪，避开了联名信，又看向林晓，语气里多了点试探：“这位同志是……市里来的？”
“市纪委专案组，林晓。”林晓掏出工作证，递到他面前，“前作医保案结束后，上级让我们盯基层作风问题。高县长，向阳里的改造方案去年10月就过了，医保报销压了3个月，菜市场占道绊倒3个老人，这些事，不是‘等一阵’就能解决的——老百姓的日子，等不起。”
高县长接过工作证，看都没看，就还给了林晓，脸上的温和淡了些：“林组长，我知道你们纪委的同志负责任，但隆安的情况特殊，财政紧张，得优先保招商——招商上去了，有了钱，才能更好地解决民生问题，这是长远考虑，你说对不对？”
“长远考虑？”林晓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冷，“前作医保案里，也有干部说‘长远考虑’，结果呢？老百姓断了药，住不了房，长远又在哪里？高县长，招商是政绩，老百姓的命不是政绩吗？王大爷的腿、李婶的胰岛素，这些都是眼前的急事，等不起‘长远’。”
高县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保温杯被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他最不喜欢这种“油盐不进”的干部，尤其是从市里来的，总爱用“民生”压他，却不知道他的难处：招商搞不好，市里要问责；改造超了支，县里要担责，他这个县长，夹在中间，只能先保“不出事”的。
“林组长，隆安的事，我比你们清楚。”他语气硬了些，“住建局的人我已经安排了，今天下午就去向阳里，其他的事，等招商签约结束再说。我还有会，失陪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像是在逃避什么。张桂兰还想再喊他，却见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伸手去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正好撞到跟在后面的张桂兰——她刚才见高县长要走，急着追上去，没注意脚下，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幸好林晓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才没摔倒。
“高县长！”林晓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愤怒，“您就这么对待老百姓的诉求？”
高县长回头看了眼，见张桂兰没事，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张主任，小心点。不是我不解决，是真没时间。就这样吧。”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所有的诉求和急切，都关在了门外。
张桂兰站在原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怀里的联名信上，晕开了一小块墨迹。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又委屈又无力——她跑了这么多次，说了这么多话，换来的还是“等一阵”，还是“找住建局”，那些居民的期待，王大爷的腿，李婶的胰岛素，好像都成了“不重要”的事。
“别难过。”林晓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关的是门，关不住老百姓的诉求，也关不住证据。你看这联名信，15户居民的签名，还有咱们拍的墙皮裂缝、医保台账，这些都是证据——他躲不掉的。”
张桂兰抹掉眼泪，抬头看着林晓，哽咽着说：“林组长，我怕……街道办主任说，再闹就撤我的职，我不怕撤职，我怕没人帮居民们说话了。”
“不会的。”林晓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是前作医保案时，她和患者们的合影——照片里的人都笑着，手里举着“为民除害”的锦旗，“前作查医保案时，也有基层干部被威胁，被打压，但最后呢？贪官被查了，老百姓的问题解决了。你不是一个人，有我，有15户居民，还有上级纪委，我们都会帮你。”
风还在刮，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张桂兰攥着联名信，跟着林晓走下台阶，阳光透过政府大楼的窗户，落在她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带着委屈，却透着倔强；一道带着坚定，却藏着温柔。
“林组长，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张桂兰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林晓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眼神亮了亮：“他不是让住建局去看吗？咱们就跟着去——看看他们是真解决问题，还是应付了事。另外，联名信和咱们收集的证据，得赶紧整理好，报给省纪委——前作的经验告诉我们，对付‘躺官’，就得用证据说话，让他们躲无可躲。”
张桂兰点点头，用力攥紧了怀里的联名信——那上面的签名，好像突然有了力量，支撑着她，也支撑着向阳里的15户居民，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而此刻的高县长，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招商签约流程表，没注意到窗外的阳光，已经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极了他推诿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