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新区管委会副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林晓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那份温哥华公寓的租赁合同。窗外，新区的霓虹彻夜不眠，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她拿起手机，又一次点开女儿发来的照片。照片上，女儿站在阴暗的地下室房间里，身后是发霉的墙角，但她依然笑得灿烂。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妈妈别担心，这里离学校近，很方便的。
林晓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泪水无声地涌出。作为母亲，她怎能不担心？那个地下室又潮又冷，连扇像样的窗户都没有。而石水波提供的公寓，就在女儿学校对面，阳光充足，安保完善...
这只是朋友间的帮忙，石水波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等您以后宽裕了，再把租金补给我就是。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这座新兴的城市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与澄江的破败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而她，终于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心。
叮——手机突然响起，是弟弟林磊的来电。
林磊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要起诉我...说下周再不还钱，就要让我坐牢...
林晓的心猛地揪紧。弟弟的公司破产后，她本以为那三百万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隐性债务。
需要多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至少...至少八十万...
挂断电话，林晓瘫坐在椅子上。八十万，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在澄江时，她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万。而现在...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合同上。
第二天一早，吴亦天不请自来。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办公室，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
听说你弟弟又遇到麻烦了？吴亦天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老石说了，这点小事他可以帮忙。
林晓握紧了手中的笔：不必了，我自己能解决。
解决？吴亦天轻笑一声，林主任，你要认清现实。在这里，光靠那点工资，连体面地生活都难，更别说帮家里人了。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你知道吗？新区随便一个科级干部，过得都比澄江的副县长滋润。这不是腐败，这是现实。
林晓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想起昨天在食堂，听到两个年轻科员在讨论新买的名牌包，那个包的价格相当于她三个月工资。
再说了，吴亦天压低声音，那份合同你已经看了三天了。老石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就在这时，林晓的手机响了。是女儿发来的视频请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妈妈！你看！视频那头，女儿兴奋地举着一封录取通知书，我拿到实习offer了！就在温哥华本地的一家设计公司！
林晓强装笑颜：太好了...住处找好了吗？
女儿的表情黯淡下来：还在找...这边的房子都好贵，可能还得继续住地下室...
视频挂断后，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吴亦天适时地开口：给孩子换个环境吧。你看我外甥女，住了半年地下室，得了严重的关节炎。温哥华那种地方，潮湿起来真要命。
林晓闭上眼睛。她想起女儿小时候生病，自己因为工作忙，总是不能陪在身边。如今女儿远在异国他乡，她这个做母亲的，连个安全的住处都不能提供吗？
只是暂时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我攒够钱，一定把租金还上。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笔尖在合同上停顿了很久，久到吴亦天都有些不耐烦了。
最终，她还是在乙方签字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吴亦天满意地收起合同：这就对了。晚上老石做东，庆祝你正式开启新区生活。
他们离开办公室时，林晓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清正廉洁的牌匾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当晚的酒局设在新区最豪华的酒店。石水波热情地招待她，绝口不提合同的事，只是一个劲地介绍新区的发展规划。
生态产业园是今年的重点项目，石水波给她倒酒，总投资一百亿，还要配套建设安置小区。林主任，这可都是你的管辖范围啊。
林晓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那套公寓不是免费的午餐，而是开启更大交易的钥匙。
酒过三巡，石水波凑近她，压低声音：园区东边那块地，稍微调整下边界，就能多出五十亩建设用地。这事...还得林主任多关照。
林晓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突然想起澄江河里污浊的废水。
我...考虑考虑。她听见自己说。
回家的路上，林晓独自走在新区宽阔的街道上。霓虹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仿佛在提醒她，每一步都在改变着自己的形状。
她掏出手机，想给陈谨打个电话，却在拨号前停住了。她能说什么呢？说她在诱惑面前动摇了吗？说她为了女儿，准备放弃坚守多年的原则吗？
最终，她只是给女儿发了条信息：房子的事解决了，你搬去新公寓吧。
很快，女儿回复了一连串惊喜的表情，还有一个大大的爱心。
看着那个爱心，林晓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她知道，从签下那份合同开始，她就再也回不去了。新区的灯火如此璀璨，却照不亮她内心越陷越深的黑暗。
而此时，在城市的另一端，石水波正在给吴亦天倒酒：第一步成了。接下来，就该让她尝尝权力的甜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