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古县的上空。林晓回到小旅馆时,门把手上挂着的塑料挂牌还在轻轻晃动,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仿古街的红灯笼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破碎的红痕。她反手锁上门,借着微弱的光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笔记本电脑,一张张放大细看:遮羞墙的砖石缝里还嵌着没清理干净的野草,墙后老街的屋檐下挂着破旧的塑料布,王大爷家漏雨的窗台积着一汪浑浊的水,陈秀莲小吃铺门口那块开裂的仿古招牌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指尖划过屏幕上百姓生活的困顿与虚假工程的光鲜,林晓想起前作隆安案中,陈谨反复叮嘱她的话:“形式主义就像一层精致的糖衣,裹着的全是民生的苦药,你得有砸开糖衣的勇气,更得有守住底线的定力。”她点开文件夹,将照片与周志强提供的资金明细分类存档,明细单上“1500万宣传片仅播3次”“200万迎检鲜花租赁”的字迹刺得人眼睛发涩,8000万的总投资,真正用在民生上的零头都不够,这哪里是发展,分明是对百姓利益的公然掠夺。
就在她将证据备份到加密U盘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匿名短信跳了出来:“识相点别多管闲事,古县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小心引火烧身。”没有号码,没有署名,只有冰冷的文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深夜的寂静。
林晓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她不是第一次收到威胁,隆安案时,匿名电话、深夜尾随都经历过,但这一次,威胁来得如此直接,如此赤裸,显然是赵立群在背后施压。她点开短信,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窗外仿古街的红灯笼似乎也变得狰狞起来,像是一双双监视的眼睛。
心理活动如潮水般翻涌:赵立群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还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如果明天参加考察,跟着他的“指定路线”走,或许能暂时缓和矛盾,但那些受苦的百姓怎么办?陈秀莲被强制摊派的三万块招牌费,王大爷卧病在床无人问津的困境,周志强三次被驳回的整改方案,难道就要这样被掩盖在虚假的繁荣之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夜色中的仿古街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像一个个虚假的泡影。街面上看不到行人,只有巡逻的保安踩着沉重的脚步走过,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在地面上投下僵硬的轮廓。林晓想起傍晚在老街遇到的那位老大娘,她拉着自己的手说:“姑娘,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踏实过日子,这遮羞墙挡得住领导的眼睛,可挡不住我们心里的苦啊。”
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既愤怒又心疼。她拿出手机,翻到赵立群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赵立群那标志性的官腔,带着刻意的温和,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傲慢:“林组长,还没休息?是不是在为明天的考察做准备?”
“赵书记,”林晓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没有丝毫怯懦,“刚才收到一条短信,说让我别多管闲事,想来应该是你的‘好意’提醒吧?”
电话那头的赵立群顿了一下,随即传来轻笑,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林组长说笑了,古县民风淳朴,怎么会有这样的短信?或许是哪个商户不懂事,胡乱发的。”
“是吗?”林晓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可我怎么觉得,这‘不懂事’的背后,是有人在撑腰呢?赵书记,我今天在老街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百姓的诉求很简单,他们不要光鲜的招牌,不要虚假的繁荣,只要一个能安身立命的环境,一份能养家糊口的生计,这些要求过分吗?”
赵立群的语气沉了下来,不再掩饰那份不耐烦:“林组长,我再说一遍,仿古街是古县的发展大计,是为了招商引资,为了长远利益,牺牲一点眼前的小我利益,是值得的。你作为纪委干部,应该站在大局的高度看问题,而不是被个别商户的抱怨牵着鼻子走。”
“大局?”林晓的声音陡然提高,积压在心底的愤怒终于爆发,“把百姓的利益当‘小我利益’,把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当‘发展大计’,赵书记,这就是你的大局?你所谓的长远利益,难道是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8000万的财政资金,本该用来修缮老街管网,改善商户经营环境,却被你用来拍宣传片、搞迎检排场,你良心过得去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过了一会儿,赵立群的声音变得阴狠:“林晓,我劝你三思而后行,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对大家都好。明天的考察,你乖乖配合,事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要是你执意要搅局,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林晓冷笑一声,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赵书记,你可以威胁我,但你威胁不了百姓的诉求,更阻挡不了正义的脚步。古县百姓的事,我管定了!明天的考察,我会去,但我不会跟着你的剧本走,我会让市领导看到古县的真实面貌,看到你所谓‘发展大计’背后的民生疾苦。”
说完,她不等赵立群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仿佛看到赵立群那张虚伪的脸在眼前扭曲,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股勇往直前的决心。她走到桌前,拿起加密U盘放进贴身的口袋,又将笔记本电脑关机收好,然后拨通了陈谨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陈谨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一剂定心丸:“晓,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古县的情况怎么样?”
“陈老师,”林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坚定,“我拿到了初步证据,照片和资金明细都有,但是刚收到匿名威胁,赵立群也给我施压了,让我明天考察时配合他。”
“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陈谨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变得严肃起来,“形式主义的本质是‘唯上不唯下’,赵立群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次考察上,想靠虚假政绩蒙混过关,你绝不能让他得逞。记住,证据是你的底气,百姓是你的后盾,只要你站在正义的一边,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我明白。”林晓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陈谨的支持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我已经跟赵立群摊牌了,明天一定会让真相曝光。我现在担心的是陈秀莲,她今天跟我说了很多,看得出来她很害怕,但又很想维权,我怕赵立群会报复她。”
“你做得对。”陈谨赞许道,“对付这种人,就是要直接亮剑。至于陈秀莲,你可以跟她联系一下,给她吃颗定心丸,告诉她纪委是她的后盾,同时也提醒她注意安全。另外,你把证据再备份一份,发给省纪委的李书记,以防万一。”
“好,我现在就办。”林晓挂了电话,立刻给陈秀莲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陈秀莲带着睡意的声音,还有隐约的咳嗽声:“林组长?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秀莲姐,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林晓的语气放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我跟你说一声,明天市领导考察的时候,你要是想反映情况,尽管说,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纪委一定会为你做主,为所有商户做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陈秀莲压抑的哭声:“林组长,我真的很怕,今天文旅局的人又来警告我,说要是敢乱说话,就把我的店彻底封了,我丈夫还在医院治病,孩子还在上大学,这店要是没了,我们家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难。”林晓的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但你要相信,越是害怕,他们就越嚣张。你看,周志强大哥都敢站出来,还有那么多商户支持你,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明天只要把真相说出来,让市领导看到实际情况,赵立群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你的店能保住,大家的损失也能追回来。”
陈秀莲的哭声渐渐停了,传来擤鼻涕的声音:“林组长,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赢?”
“能!”林晓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只要我们坚持真相,就一定能赢。明天你要是不敢一个人说,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让那些搞形式主义的人付出代价。”
“好,我听你的。”陈秀莲的声音终于有了底气,“我拼了,为了我的店,为了我的家人,也为了其他商户,我明天一定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挂了陈秀莲的电话,林晓又将证据备份发送给省纪委的李书记,附上简短的说明:“古县形式主义问题严重,涉及巨额资金浪费与民生损害,明日市领导考察,拟现场揭露真相,恳请组织支持。”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走到床边坐下,从双肩包里拿出前作隆安案结案时,百姓送的那本民生调查手册,手册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里面夹着几张当时群众送的感谢信,字里行间满是朴实的感激。林晓摩挲着手册的封面,心里默念:陈老师说得对,百姓是我的后盾,只要守住为民的初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林晓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短发,拍了拍藏蓝西装上的灰尘,眼神里充满了坚毅。她知道,明天的考察现场,将会是一场硬仗,赵立群绝不会轻易认输,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她都要撕开古县的虚假假面,还百姓一个公道。
她将加密U盘放进内衣口袋,贴身藏好,又将笔记本电脑收好,背上双肩包,拉开了房门。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照在古县的街道上,仿古街的红灯笼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黯淡,而老街的方向,似乎有微弱的希望之光在悄然升起。林晓迈开脚步,朝着考察现场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她的身后,是百姓的期盼,她的前方,是正义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