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轻飘飘的。
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死寂的空气中轰然引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王定国的笑容僵在脸上，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整个人摇摇欲坠。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全县的希望，就这么……泡汤了？
苏夏和林子涵更是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苏夏，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比昨晚喝了酒的陆遥还要红。
搞砸了。
全被自己搞砸了。
而站在c位的总制片人方正，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至极。
从错愕，到震惊，再到一丝荒谬的讥讽。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抹冰冷的，带着看好戏意味的冷笑。
他身后的摄制组，更是面面相觑，有人甚至没忍住，嘴角已经开始疯狂上扬。
他们交换着眼神。
【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神仙老板’？】
【笑死，这不就是个没素质的暴发户吗？】
【这下有得写了，标题我都想好了：《神话的破灭：从北兴之王到躺平巨婴》。】
方正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兴奋。
他要的就是这个。
他要的就是这种最真实，最不堪的场面。
什么企业家精神？什么振兴家乡？
都是狗屁。
不过是资本包装出来的又一个谎言罢了。
而他，方正，今天就要亲手撕开这层虚伪的面具！
然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遥会为自己的失态而惊慌失措时。
陆遥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只是愣了一下。
看着眼前这群扛着长枪短炮，一脸“抓到你了”表情的人。
又看了看旁边快要急出心肌梗塞的王县长。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
电视台的来了。
自己好像……把天给聊死了。
陆遥的脑子在宿醉的混沌中飞速运转。
道歉？
不可能。
现在道歉，只会坐实自己心虚，显得更狼狈。
那怎么办？
那就……一条道走到黑！
于是，在全场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陆遥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根本没看到眼前这凝重的气氛。
他趿拉着拖鞋，施施然地从方正和王定国中间穿了过去，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杯水。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他才转过身，像是才发现这群人一样，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哦，你们就是省台的记者吧？”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问“今天天气不错啊”。
方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剧本不对啊。
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不等方正开口，陆遥又继续说道：“来得挺早啊。”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都十二点了，吃了吗？”
“……”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王定国感觉自己不是要心肌梗塞，而是要当场升天了。
苏夏捂住了脸，已经不忍再看。
方正带来的那几个年轻记者，已经快憋出内伤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拼命忍着笑。
只有扛着摄像机的那位老师傅，手稳得一批，镜头死死地对准陆遥那张睡眼惺忪却又坦然自若的脸，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这是素材！
百年难遇的顶级素材啊！
方正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专业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陆董。”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们《纪录龙国》栏目组，时间非常宝贵。我们从省城赶来，不是为了跟您讨论午饭问题的。”
“我希望您能拿出一点诚意，配合我们的采访。”
空气中的火药味，瞬间浓烈起来。
所有人都为陆遥捏了一把汗。
谁知，陆遥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诚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空水杯，慢悠悠地说道：“方制片是吧？你觉得，什么是诚意？”
“是红毯鲜花，列队欢迎？”
“还是提前准备好公关稿，对着你的镜头，背诵一些连我自己都不信的漂亮话？”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诚意，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因为我给不了。”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
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方正的脸上。
方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陆遥说的，恰恰就是他心中最鄙视，却又最司空见惯的行业潜规则。
“那你认为的诚d意是什么？”方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真实。”
陆遥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皱巴巴的t恤，又指了指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这就是真实的我。一个昨晚跟工人们喝大了，今天起晚了，现在头还疼得要命的老板。”
他又指了指窗外。
“那里，机器在响，工人在忙，罐头在生产，这就是真实我的厂。”
“你们大老远跑来，不就是为了拍点真实的东西吗？”
陆遥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方正身上。
“怎么，现在真实的东西摆在你面前了，你反而不习惯了？”
“……”
方正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和口才，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就像个笑话。
他想用气势压倒对方，结果被对方反将一军。
他想站在道德高地批判对方，结果发现对方站得比他还高。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而一旁的王定国，已经从绝望的深渊，爬到了震惊的云端。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遥。
这……这也行？
这小子，三言两语，竟然就把省台总制片人给说得哑口无言？
他不是个只会花钱的败家子吗？
他什么时候口才这么好了？
苏夏和林子涵也放下了捂着脸的手，美眸中异彩连连。
原来，他不是在犯傻。
他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进去了。
这个男人，看似佛系躺平，实则把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间！
此时，陆遥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方制片，你觉得管理一个企业，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没等方正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们城里人，管这叫KpI，叫oKR，叫精细化管理。”
“但在我这儿，就俩字。”
“躺平。”
“躺平？”方正下意识地反问，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对，就是躺平。”
陆遥靠在办公桌上，姿态放松，却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
“一个老板，如果需要天天盯着，这个厂子才能运转，那说明这个老板是失败的。”
“真正牛逼的管理，是我可以安心地睡到自然醒，甚至我人不在，公司都能照样赚钱，甚至赚得更多。”
“因为我搭建好了制度，选对了人。我信任我的总经理，信任我的总监，信任我车间里的每一个工人。”
“我给他们最好的待遇，给他们最大的尊重，他们就会回报我最大的责任心。”
“所以，我才能放心大胆地躺平。”
“这，就是我的‘躺平哲学’。”
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摄制组的所有人，包括方正，全都愣住了。
他们见过无数口若悬河的企业家，谈论着各种高大上的管理理论。
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把“偷懒”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甚至……还他妈的很有道理！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野性与智慧的草根哲学！
真实！
太他妈真实了！
方正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兴奋！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宝藏！
一个远比那些西装革履、满嘴空话的精英企业家，要珍贵一百倍的采访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原本冰冷的眼神，此刻已经变得灼热。
他对着身后的摄像师，做了一个手势。
“继续拍！”
然后，他向前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诚的，甚至带着一丝请教意味的笑容。
“陆董。”
“你说的这个‘躺平哲学’，非常有意思。”
方正扶了扶眼镜，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能……请您再详细讲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