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林的死寂。
那尖锐的呼啸,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最终化作红蓝交替的光,一下一下,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赵大海瘫在地上,肥硕的身体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片被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壮汉,更是抖得不成样子。警笛声对他们而言,不是救援的福音,而是地狱的开门曲。他们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恨不得能钻进地里,躲开即将到来的审判。
唯一站着的,除了陆遥,就只有王定国。
王定国扶着树干,身体依然在发软,但他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陆遥的背影上。
山风吹动着年轻人的衣角,他站在那里,安静得不真实。
警笛声越来越响,光影越来越急。
他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份镇定,让王定国的心脏一阵阵抽紧。他忽然觉得,真正可怕的,不是即将到来的警察,也不是被埋在地下的尸骨,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才是真正的深渊。
很快,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上了这片山坡,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晃动,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分外显眼。
他叫李建军,是县公安局的刑侦大队长。
李建军的视线快速扫过现场。
瘫软的村霸,跪地求饶的混混,还有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中年干部。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陆遥身上。
这个年轻人,是整个诡异场景中,唯一的平静点。
王定国看到警察,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他强撑着腿,踉跄着迎上去,急切地开口。
“警察同志!你们可来了!我,我是县招商办的王定国……”
他想解释,想撇清关系,想把自己从这摊浑水里捞出来。
然而,李建军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王定国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气场强大的刑侦队长,径直走到了陆遥面前。
然后,李建军立正站好,用一种混合着确认与尊重的口吻,沉声问道。
“是陆先生吗?”
轰!
王定国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陆……陆先生?
一个县刑侦大队的队长,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上了“先生”这个称呼?而且是这种近乎下级对上级的姿态?
这怎么可能!
陆遥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是我。”
“情况我们路上已经通过指挥中心初步了解了。”李建军的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您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陆遥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他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赵大海,“有事的是他。”
李建军的视线这才正式落在赵大海身上,那份客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职业性的锐利。
“赵大海,你涉嫌一起多年前的故意杀人案,以及非法拘禁,现在正式拘捕你!”
他一挥手。
两个年轻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烂泥一样的赵大海从地上架了起来。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那双曾经在西山村翻云覆雨的手。
赵大海没有任何反抗,他的灵魂,早在那通电话拨出时,就已经死了。
剩下的几个壮汉,看到这一幕,更是哭喊起来。
“警察同志,冤枉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赵大海逼我们干的!我们也是受害者!”
李建军根本不理会这些拙劣的表演,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带走!”
几个警察干净利落地将人全部铐上,押着他们往山下走去。
整个过程,雷厉风行,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王定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手脚冰凉。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遥之前说的那个“倒计时归零,不仅仅是报警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普通的110报警。
那是一个能直接调动刑侦大队,并且让大队长亲自出警,甚至提前通报“陆先生”身份的,通天电话!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谁?
他背后,又站着谁?
王定国不敢再想下去,他每多想一秒,对陆遥的敬畏就加深一层。
“李队。”陆遥开口了。
“陆先生请讲。”
“泵房下面,就是现场。”陆遥指了指那间孤零零的红砖小屋,“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李建军点头,随即转身对身后的技术人员下令,“封锁现场,立刻开始勘查!”
“是!”
专业的队伍开始忙碌起来,警戒线被拉起,强光灯架设起来,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很快,小型挖掘设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每一铲下去,都像是在挖掘这个村庄最丑陋的脓疮。
李建军处理完现场部署,再次走到陆遥面前。
“陆先生,按照程序,需要您和这位……王主任,一起回局里做个笔录。”
“应该的。”陆遥很配合。
他转身,看向几乎石化的王定国,很随意地笑了笑。
“王主任,走吧,别怕,就是走个流程。”
王定国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不怕,陆董,我配合,我一定全力配合。”
他现在哪还敢有半点官架子。
在陆遥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陆遥没再多说,迈步朝着山下走去。
王定国赶紧小跑着跟上,亦步亦趋,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谄媚。
下山的路上,他们正好与被押解的赵大海一行人错身而过。
赵大海被两个警察架着,双脚在地上拖行,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而他那几个手下,则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其中一人,在看到陆遥时,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爆发出浓烈的怨毒。
但他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就被旁边警察的一记厉喝给瞪了回去。
陆遥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这些,都只是小杂鱼。
真正的审判,在法庭。
他更在意的,是这场风波之后,西山村这片土地,将迎来怎样的改变。
走到山脚,几辆警车停在那里,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
李建军亲自为陆遥拉开了其中一辆车的后门。
“陆先生,您坐这辆。”
王定国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这种待遇,他只在接待市里领导时才见过。
就在陆遥弯腰准备上车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古建军的女儿,古小月,三年前在云滇边境失踪,疑似被拐卖。】
陆遥上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脸上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那不是惊讶,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杀意。
是的,杀意。
赵大海只是个开始。
他解决了过去的罪。
但罪孽,却衍生出了新的悲剧。
站在车旁的王定国,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遥身上一闪而逝的气场变化。
那股寒意,让他刚刚回暖一点的身体,再次坠入冰窟。
“陆……陆董?”王定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出什么事了吗?”
陆遥缓缓抬起头,收起手机。
他没有回答王定国的问题,而是转头,望向身后那座被夜色笼罩的西山。
山还是那座山。
但山里的鬼,却不止一个。
“没什么。”陆遥收回视线,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对着一脸关切的李建军,也对着旁边战战兢兢的王定国,说了一句让他们两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前菜吃完了。”
“现在,该上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