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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府,西暖阁。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孟云卿倚靠在堆叠的软枕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素瓷。那双曾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因剧痛和失血而蒙着一层水雾,显得黯淡而疲惫。两条手臂被特制的杉木板和绷带牢牢固定,悬吊在胸前,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骨骼,带来钻心的痛楚。靛蓝的常服袖口被剪开,露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臂,其上隐隐透出的青紫肿胀,无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冲击。

林绾绾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左肩同样裹着厚厚的绷带,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滞涩和痛楚。她强忍着自身的伤痛,小心翼翼地用银勺舀起温热的参汤,吹凉了,送到孟云卿唇边。她的眼圈依旧红肿,看向孟云卿的目光充满了感激、愧疚和无尽的担忧。

“皇嫂…喝一点吧…孙院正说,这老参最是补气…”林绾绾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孟云卿艰难地微微启唇,抿了一小口。温热的参汤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驱不散四肢百骸弥漫的冰冷和剧痛。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寒梅傲雪图》上,思绪却飘回了那毁灭性的一刻——那撕裂空气的暗金色手臂,那沛然莫御的巨力,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以及,在意识模糊的剧痛深渊里,那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

是的!共鸣!

就在赵言的金属手臂即将砸碎她头颅的瞬间,就在那狂暴力量最顶峰的时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枚东西——那枚自她嫁入皇家便从未离身、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象征着皇后身份与夫君恩宠的凤纹玉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凶戾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玉佩,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那不是错觉!

那悸动与赵言手臂中狂暴的矿核之力,在毁灭降临的刹那,产生了某种诡异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同步!玉佩仿佛成了某种媒介,让她在濒死之际,“感受”到了那股非人之力的核心波动!

“绾绾…”孟云卿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我在,皇嫂。”林绾绾连忙凑近。

“方才…言郎失控时…”孟云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感受,“你…可曾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林绾绾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林绾绾素来不喜繁复饰物,今日并未佩戴任何玉佩首饰。

“异常?”林绾绾茫然地回想,眼中只有惊骇与恐惧,“我只觉得…只觉得一股能把人撕碎的风压过来…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心有余悸地摇摇头,随即又紧张地问,“皇嫂,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头晕?恶心?”

看来她没有感受到…孟云卿心中暗忖。是距离?还是…玉佩本身的问题?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悬吊的手臂上。那枚温润的凤纹玉佩,此刻就藏在她中衣的暗袋里,紧贴着心口。隔着衣物和绷带,它安静地蛰伏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共鸣从未发生。

但这安静,却让孟云卿心中疑窦丛生,寒意更甚。这枚玉佩…是先帝在她大婚时所赐,据说是前朝古玉,内含祥瑞之气,能佑夫妻和睦。难道…这所谓的“祥瑞之气”,竟与那阴山矿核有某种隐秘的关联?还是说…这玉佩本身,就是某种特殊的“石头”?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连她贴身佩戴、象征帝后恩宠的信物都与那诡异的矿核有关,那这深宫之中,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皇嫂?皇嫂?”林绾绾见孟云卿神色变幻,沉默不语,更加担忧。

孟云卿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只是…有些后怕。”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暖阁紧闭的门,“言郎那边…如何了?”

提到丈夫,林绾绾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痛苦和恐惧:“孙院正…孙院正重新施了针,用了三倍的冰魄散…王爷…王爷暂时又昏睡过去了。可是…可是那条手臂…”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那暗金色的金属是世间最可怖的怪物,“…它还在!它还在那里!皇嫂…下一次…下一次它再…”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涌出。那条手臂的存在,如同一把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刃,将未来的每一刻都染上了绝望的阴影。

“不会的!”孟云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牵动了伤处,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但她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哀家…绝不会让下一次发生!”

她的话音刚落,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

“娘娘,王妃,”是顾千帆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孙院正请见,还有…太后驾临王府,凤辇已至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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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府正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

虽然地龙烧得极暖,但肃立在厅中的顾千帆、黄鹄、以及刚刚被紧急召回的陈墨等人,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笼罩着整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太后端坐于主位之上,依旧是一身玄色凤纹常服,九凤衔珠冠低垂,遮住了半张脸。她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面上的神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凤眸,透过水汽,平静地扫视着厅中众人。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被注视者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孟云卿在林绾绾和两名健壮宫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步入正厅。她的双臂悬吊,脸色苍白,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林绾绾亦是强忍肩痛,脸色发白。

“臣媳(臣妇)参见母后。”两人在厅中站定,艰难地欲行大礼。

“免了。”太后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都伤成这样了,还拘这些虚礼作甚?赐座。”

宫女连忙搬来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将孟云卿扶坐下去。林绾绾也在一旁落座。

“云卿的伤,孙思邈怎么说?”太后的目光落在孟云卿悬吊的双臂上。

侍立在下首的孙院正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后怕:“回太后,皇后娘娘双臂尺骨、桡骨多处骨裂,脏腑受震,气血两亏,幸未伤及根本。老臣已施针固元,辅以续骨生肌膏外敷,内服归脾汤加百年老参…然伤筋动骨一百天,凤体痊愈,恐需数月之功。”他隐去了孟云卿呕血的细节,但“气血两亏”、“脏腑受震”已足够说明伤势之重。

“嗯。”太后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林绾绾,“绾绾呢?”

“王妃肩胛骨骨裂,筋络受损,所幸未伤及要害,悉心调养,月余可愈。”孙院正答道。

“好生照料。”太后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哀家带了御药房最好的续骨膏和血燕来,给你们补身子。”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孙院正身上,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孙思邈,言郎的‘绩效平衡之术’,哀家给你机会重新梳理。今日之事,哀家不想看到第二次。若再有差池,你这把老骨头,连同你孙子的前程,就一起填进去吧!”

“老臣…万死!必竭尽所能,重定‘绩效监控’与‘压制方案’!若再有失…老臣自当提头来见!”孙院正浑身一颤,重重跪下,额头触地。太后的威胁,字字如刀,斩断了他所有退路。

“记住你的话。”太后冷冷道,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冯迁和曹彬,“王府内外警戒,按哀家口谕,可办妥了?”

“回太后!”冯迁连忙躬身,“已增调肃政司缇骑一百,皇城司精锐五十,将王府围得铁桶一般!王府内院,除孙院正、轮值太医、顾副使、黄统领及绝对可靠之仆妇外,其余人等一律清退至外院!王妃娘娘…亦暂居西暖阁,无懿旨,不得擅入王爷寝殿!”他硬着头皮说完,不敢看林绾绾瞬间煞白的脸。

林绾绾紧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能靠近言郎…这对她而言,比肩上的伤更痛百倍!她求助般地看向孟云卿。

孟云卿心中亦是怒火翻涌,太后此举,名为保护,实为彻底隔离和控制!她强压怒意,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母后,绾绾是言郎结发妻子,情深义重。言郎此番遭难,心志受创,若有亲近之人在侧抚慰,或更利于…”

“亲近之人在侧?”太后打断她,深潭般的目光直视孟云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云卿,方才若不是绾绾在你身边,言郎失控那一臂,砸碎的或许就不是博古架了!哀家这是为绾绾好!也是为你仁王府上下好!言郎那条手臂…”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那间被严密看守的寝殿,“…已非凡俗之力!失控之下,六亲不认!哀家不能让你们,再冒无谓的风险!这,就是哀家定下的‘绩效安全预案’!”

绩效安全预案!冰冷的词汇,彻底堵死了孟云卿所有求情的余地。在绝对的力量威胁和“安全”的名义下,夫妻之情、骨肉之亲,都成了可以牺牲的“风险成本”!

“是…臣媳…明白了。”孟云卿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翻腾的怒意与无力感。

太后似乎满意于孟云卿的“明白”,语气稍缓:“当然,哀家也知你们姐妹情深,担忧言郎。所以,哀家给你们带来一个人。”她微微侧首,“柳太医。”

侍立在太后身后阴影中,一个身着青灰色太医官服、身形瘦削、面容清癯、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应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微臣柳逢春,参见皇后娘娘,参见王妃。”

“柳逢春乃哀家御用药官,精通经络气脉、金石药性,尤擅调理疑难杂症。”太后介绍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从今日起,他便留在仁王府,协助孙思邈,共同负责言郎的‘绩效平衡’与后续‘康复方案’。王府内外,所有药材调用、金针施为、乃至‘绩效监控册’的记录,皆需柳太医一同签押确认,方可施行。”

协助?签押确认?

孟云卿和孙院正的心同时一沉!这分明是太后安插进来的监军!是来分权,更是来监控!监控赵言的异臂,监控孙院正的治疗,监控王府内的一举一动!柳逢春那双看似平和、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如同两把无形的钩子,让孟云卿感到极度的不适。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孙院正,不负太后与娘娘重托。”柳逢春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嗯。”太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厅中众人,最后落在孟云卿苍白而隐忍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施舍般的意味:“云卿,绾绾,你们也莫要太过忧心。哀家已命肃政司与皇城司,将‘绩效悬赏’之格,提升至五万贯,七品‘绩效武官’实职!若能寻得彻底掌控或剥离那‘活石头’之法,赏格更是高达十万贯,赐五品‘绩效参将’衔,世袭罔替!重赏之下,必有能人异士!言郎的‘绩效康复’,指日可待!”

五万贯!七品实职!十万贯!五品世袭!

巨大的诱惑如同惊雷,在压抑的正厅中炸响!连冯迁、曹彬这等见惯风浪的官员,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更遑论那些侍立的小太监宫女,眼中瞬间燃起了难以抑制的贪婪光芒!

太后这哪里是悬赏?这分明是在整个汴京、乃至整个天下,投下了一枚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巨大诱饵!将赵言那条失控的“绩效之臂”的秘密,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引动天下贪婪的目光!她要用这泼天的财富和权势,去钓那虚无缥缈的控制之法!至于这会引来多少觊觎、多少危险、甚至可能让矿核的秘密彻底暴露…似乎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孟云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太后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为了掌控那危险的力量,她不惜将赵言、将整个仁王府,甚至将整个汴京都置于风口浪尖!这哪里是康复?这分明是…将赵言当成了吸引天下“能人异士”的活饵!

“母后…”孟云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此举…是否…过于张扬?恐引宵小觊觎,反增王府凶险…”

“凶险?”太后轻轻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厅中格外刺耳。她抬起眼,深潭般的凤眸直视孟云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洞悉一切的弧度:“云卿,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非常之疾,当用非常之策!与其坐困愁城,等着那‘绩效之臂’再次失控伤人,不如放手一搏!重赏之下,或能得一线‘绩效转机’!至于宵小觊觎?”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肃立的冯迁、曹彬、顾千帆、黄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有肃政司的刀,皇城司的眼,哀家的懿旨悬在头顶!哀家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魑魅魍魉,敢来仁王府撒野!来一个,哀家灭他满门!这,就是哀家的‘绩效安全阀’!”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厅中温度骤降。无人敢再置一词。

“好了。”太后站起身,玄色的凤袍垂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哀家去看看言郎。云卿,绾绾,你们好生养伤。记住哀家的话,活着,才有绩效。”她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在苏尚宫和柳逢春的簇拥下,转身朝赵言寝殿的方向走去,留下满厅的压抑和孟云卿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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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鬼市,亡命窟深处。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只有零星几点幽绿的磷火(或极其微弱、被厚布包裹的油灯)在污水中、在坍塌的缝隙间飘荡,如同鬼魅的眼睛。追逐、厮打、惨叫的声音在迷宫般的通道中此起彼伏,渐渐稀疏,最终被更加压抑的死寂取代。贪婪的盛宴之后,是冰冷的死亡消化。

一处散发着浓重腐肉恶臭、污水几乎没膝的狭窄岔道尽头。瘦猴(孙魁)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狗,蜷缩在冰冷黏腻的污泥里,背靠着湿滑的岩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身上的破袄被撕扯得更加破烂,露出几道深可见骨、正汩汩冒着血水的伤口,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剧痛和失血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地捂着胸口,那里,那个硬硬的小布包还在!这是他付出惨痛代价保住的唯一希望!三万贯!绩效编制!洗白身份!这些词如同最后的强心针,支撑着他没有立刻昏死过去。

刚才那场亡命追逐,如同地狱的噩梦。刀疤脸和干瘪老头像疯狗一样带着人扑上来,黑暗中不知多少双手想将他撕碎!他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用生石灰、用藏在靴筒里的短匕、甚至用牙齿,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这最污秽的死角。追兵似乎被甩掉了,或者…被黑暗中潜伏的其他掠食者“消化”掉了。

“呼…呼…”瘦猴艰难地喘息着,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个被血水和污泥浸透的布包。颤抖着打开,那枚指甲盖大小、黝黑石体中一点微弱淡金光点依旧在顽强明灭的碎片,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生命感。

看着这碎片,瘦猴绝望的眼中又燃起一丝病态的火焰。必须出去!必须找到接头的“真佛爷”!否则,他这身伤,熬不过今晚!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又重重跌回污水中。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和刺骨的寒意。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水的脚步声,从岔道口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瘦猴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屏住呼吸,忍着剧痛,将身体紧紧缩进岩壁的阴影里,右手死死攥住了那把沾满血污和污泥的短匕!是追兵?还是…新的掠食者?

幽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出现在岔道口。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披着一件宽大的、仿佛能融入黑暗的深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他(或她)的脚步很轻,很稳,仿佛对这亡命窟的污秽和危险视若无睹。

灰斗篷在岔道口停住,似乎在观察。片刻后,他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黑暗,锁定了蜷缩在污水污泥中的瘦猴!

瘦猴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被发现了!

灰斗篷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包裹在黑色的皮套里,指节修长。他朝着瘦猴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清晰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

瘦猴的瞳孔骤然收缩!三根手指!是接头的暗号!是“真佛爷”?!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瘦猴的头脑!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危险,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从污水中半爬起身,声音嘶哑激动地低喊:“三…三万贯!绩效编制!东西…东西在这!”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紧握的布包,那点微弱的淡金光点在黑暗中明灭,如同他眼中疯狂燃烧的希望!

灰斗篷的目光似乎在那明灭的光点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瘦猴走来。步伐沉稳,无声无息,如同索命的幽魂。

瘦猴激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灰斗篷,仿佛看到了金光大道在眼前铺开。三万贯!他可以去最好的医馆治伤,可以买大宅子,可以娶几房媳妇…绩效编制!他可以穿上干净的官服,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人,都要跪在他脚下…

灰斗篷走到了瘦猴面前,居高临下。兜帽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瘦猴因激动和失血而扭曲的脸。

“真佛爷…东西…给您…”瘦猴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个浸满血污的布包递了上去。

灰斗篷包裹在皮套里的手,缓缓伸出,接过了布包。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瘦猴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血水和污泥的、解脱般的笑容。成了!他的好日子…

笑容僵在了脸上。

灰斗篷的另一只手,如同鬼魅般从斗篷下探出!那手中,握着一柄通体乌黑、毫无光泽、比匕首略短的奇形短刺!短刺的尖端,闪烁着一点幽蓝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寒芒!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声响!

乌黑的短刺,带着一道幽蓝的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瘦猴的咽喉!

“呃…”瘦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愕和茫然。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咯咯的轻响。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烂的前襟,也染红了递出布包的那只手。

灰斗篷仿佛没有看到喷溅的鲜血。他握着布包的手稳稳收回,另一只手握着那柄滴血不沾的乌黑短刺,缓缓抽出。瘦猴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污浊的血水中,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对财富和权势的无限渴望,以及一丝至死未解的困惑——为什么?

灰斗篷看也没看脚下迅速冰冷的尸体。他低着头,借着污水中反射的、极其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浸透血污的布包。黝黑的碎片暴露在空气中,核心那点淡金色的光点,似乎感受到新的持有者,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灰斗篷伸出包裹着皮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碎片表面。仿佛在确认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迅速而仔细地将碎片重新包好,塞入斗篷内一个特制的暗袋中。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来时的黑暗通道,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岔道尽头那具迅速被污水和黑暗吞噬的尸体,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新鲜的血腥味。

亡命窟的黑暗,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点曾经明灭的淡金光点,已随着新的主人,悄然转移。而那张由巨额“绩效悬赏”织就的大网,正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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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府,被严密看守的寝殿。

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窥探。殿内只点着两盏长明灯,光线昏暗。浓重的药味和冰魄散特有的刺骨寒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赵言依旧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那条暗金色的左臂裸露在锦被外,虬结的金属纹路在昏暗中如同凝固的岩浆。孙院正和柳逢春一左一右侍立在榻边,神情凝重。孙院正手中捧着那本《仁亲王绩效平衡监控册》,柳逢春则拿着一块特制的、刻满精细刻度的小型寒玉板,不时贴近赵言的异臂,观察着上面冰蓝光点的变化,并在册子上做着记录。

“温度,丙下高位,波动趋缓。”

“绩效纹路活跃度,丁上,相对稳定。”

柳逢春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诵读账目。

太后坐在稍远一些的圈椅里,玄色的身影几乎与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她手中捻着一串乌木佛珠,目光沉静地落在赵言身上,或者说,落在那条暗金色的手臂上。苏尚宫垂手侍立在她身后,如同影子。

“柳太医,”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依你之见,言郎这条‘绩效之臂’,其力量根源,究竟在于矿石本身,还是…在于那融入其中的‘异力’?”她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探究的意味。

柳逢春放下寒玉板,恭敬转身:“回太后,依微臣浅见,寻常矿石,纵有奇效,亦属死物。而王爷臂中之‘绩效’,其狂暴难驯,其力可摧金断玉,更可撼动心神…此绝非死物所能有!微臣斗胆猜测,此乃矿石之中,孕育或封存了某种…‘活’的灵性本源!如同…如同传说中的山精石魄!王爷之躯,或成了此‘本源’寄居之庐舍!掌控此臂,关键不在于矿石躯壳,而在于…降服或沟通其内之‘灵’!”他的分析大胆而精准,竟隐隐触及了矿核本源的部分真相!

山精石魄?寄居庐舍?降服其灵?

孙院正听得心头骇然,这柳逢春的见解,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离奇,却也更加…接近那恐怖的事实!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她似乎对柳逢春的回答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柳太医见识不凡。降服其灵…谈何容易。但总要…找到沟通的门径。”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赵言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期待交织的复杂意味。

就在这时,床榻上昏迷的赵言,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孙院正和柳逢春瞬间警觉!柳逢春立刻将寒玉板贴上赵言的异臂!只见板面上原本平稳流淌的冰蓝光点猛地一滞,随即开始不规律地加速流转!

“温度…波动加剧!有突破丙中临界风险!”柳逢春声音微沉。

“绩效纹路活跃度…提升!丙末!”孙院正看着寒玉板的变化,脸色骤变!

两人如临大敌,立刻准备加大冰魄散剂量!

然而,赵言的异动并未加剧。他依旧闭着眼,眉头却紧紧锁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条暗金色的手臂,皮肤下虬结的纹路中,那淡金色的光芒如同被惊醒的萤火,开始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明灭起来。不再是狂暴的喷涌,更像是一种…迷茫的闪烁。

“呃…”赵言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努力挣脱沉重的梦魇。

“王爷…要醒了?”孙院正又惊又疑,不敢确定。

柳逢春紧盯着寒玉板和赵言的反应,眼神锐利如鹰,低声道:“非狂暴失控…似…意识挣扎回归,引动臂中‘绩效’本能呼应…暂勿用药,密切监控!”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言脸上。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几息之后,赵言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眸子,不再是之前熔金般的狂暴混乱,也没有初醒时的空洞茫然,而是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溺水般的迷茫。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地晃动着,最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重若千钧的滞涩,落在了自己那条被暗金色金属覆盖的左臂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言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条手臂上。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中那溺水般的迷茫迅速被一种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厌恶所取代!

“这…这是什么…”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濒死的哀鸣。他试图抬起完好的右手,去触摸那条冰冷的手臂,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寸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饱含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尖叫,猛地从赵言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如同见了鬼般,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远离那条手臂!那条暗金色的手臂随着他的挣扎无意识地晃动,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更添几分诡异!

“滚开!滚开!这不是我的手!怪物!怪物啊——!!!”赵言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涕泪横流,整个人陷入了彻底的崩溃!他拼命地用右手捶打着床榻,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这可怕的噩梦彻底撕碎!

“言郎!”孙院正和柳逢春连忙上前试图安抚、压制。

“按住他!小心别伤着!”太后也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

然而赵言的力量大得惊人,加上那条无意识挥动的金属手臂,两人一时竟难以近身!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混乱的哭喊和挣扎中,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千帆刻意压低却难掩凝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启禀太后!肃政司急报!亡命窟发现一具新鲜尸体!咽喉中刺,一击毙命!死者身上有打斗伤痕,怀中…空空如也!据查,此人绰号‘瘦猴’,乃绿柳山庄漏网之鱼!极可能…身怀‘活石头’碎片!”

亡命窟!瘦猴!碎片失踪!

太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方才的烦躁!她猛地转头看向殿门方向,玄色的凤袍无风自动!

而床榻上,正陷入疯狂崩溃的赵言,在听到“活石头”三个字的刹那,身体猛地一僵!他那条狂乱挥舞的暗金色左臂,骤然停在了半空中!手臂上那断断续续明灭的淡金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瞬间变得明亮、急促起来!如同在回应着…殿外传来的、关于同类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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