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堆成小山的“铁豆子”渐渐见了底,取而代之的,是一袋袋用麻袋装好的、金黄酥脆、还带着火气的熟黄豆。
活儿干得漂亮,王振山主任在晨会上狠狠地表扬了大家伙儿的革命干劲,说这是“咱们供销社人精神面貌的体现”。
可表扬归表扬,新的难题又实实在在地摆在了桌面上。
采购科办公室里,科长周建军的烟一根接一根,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豆子是炒熟了,可这磨粉的事……”
他看着手下几个兵,一脸的愁容。
“我问了,咱们社里就食堂那台磨辣椒面的小石磨,一天撑死磨个百十来斤,磨出来的粉还粗得剌嗓子。几万斤的豆子,等咱们磨完,黄花菜都凉了。”
“科长,要不咱们也发动职工,各家有小石磨的,都搬出来?”
吴小虎提议道,显然是尝到了上次“借锅运动”的甜头。
“你小子净出馊主意!”师傅老刘磕了磕烟斗,眼皮都没抬。
“锅是铁打的,耐折腾,用坏了社里还能想法子补。石磨是石头做的,金贵着呢,磨坏了拿啥赔?
再说了,谁家那小石磨是磨粮食的?都是磨点辣椒面、花椒面,磨出来那豆粉一股子怪味,还能吃?”
张爱国也蔫了,他昨天回家跟别人吹牛,说这营养粉的事全靠他们采购科运筹帷幄,现在难题又来了,他可不想丢了面子。
办公室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老刘吧嗒旱烟的声音。
林卫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捧着茶缸,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他知道,全县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国营粮油加工厂。
但怎么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才是关键。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提这个事,师傅老刘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开了口。
“老周,这事儿,还得去找加工厂的孙胖子。”
周建军闻言,苦笑了一下:“老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孙胖子,滑得跟泥鳅一样。
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想从他那儿占点便宜,比登天还难。咱们这活儿费机器,他怕是不会答应。”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刘站起身,指了指林卫家。
“卫家,你脑子活。你跟我跑一趟,咱们去会会这个孙胖子。”
林卫家心里一动,知道师傅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也是在考校自己。
他连忙站起身:“好嘞,师傅。”
“哎,刘师傅,带上我啊!我也去给你们壮壮声势!”
张爱国不甘寂寞,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
老刘斜了他一眼:“你去干啥?跟人家吵架啊?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
国营粮油加工厂离供销社不远,就在县城东郊。
师徒俩没骑车,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
一路上,老刘给林卫家交着底。
“这个孙胖子,叫孙建业,以前是在市里粮油公司干过的,后来犯了点小错误,才给下放到咱们县。
人不坏,就是算盘打得精,无利不起早。待会儿见了面,你少说话,多看,看我是怎么跟他打交道的。”
加工厂的院子里,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粮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孙建业的办公室在二楼,挺宽敞。
他正挺着个啤酒肚,坐在藤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朝阳沟》选段,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哎哟,刘师傅?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
一见老刘进来,孙建业立马笑呵呵地站了起来,热情地散烟倒茶。
“孙厂长,你这日子过得可是舒坦啊。”
老刘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烟点上。
“哪里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孙建业打着哈哈,目光落在了林卫家身上,“这位是?”
“我徒弟,林卫家。”老刘介绍道。
“哎哟,小林同志一表人才啊!”
三人寒暄了几句,老刘就把来意说明了。
果然,孙建业一听是想借用他们的磨粉机,立马就开始哭穷,那套说辞跟周建军预料的一模一样。
“刘师傅,不是兄弟我不帮忙。您看我这厂子,机器天天转,磨损大着呢。市里的军粮加工任务压着,我这……”
老刘也不急,就静静地听着他诉苦,时不时地点点头,喝口茶。
等孙建业说得口干舌燥了,林卫家才站起身,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炒得金黄酥脆的黄豆。
“孙厂长,您先尝尝我们炒出来的豆子。”
孙建业将信将疑地捏起一粒放进嘴里,“嘎嘣”一声,酥脆无比,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就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嗯!这豆子炒得地道!”他眼睛一亮。
“孙厂长,”
林卫家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打算把这些炒熟的黄豆,还有我们供销社库房里存的一些米糠、麦麸、橡子,都拉过来,请您帮忙加工成营养粉。”
“米糠麦麸?那玩意儿磨出来剌嗓子,谁吃啊?”孙建业皱起了眉头。
“孙厂长,这就是关键了。”林卫家笑了。
“咱们按比例混合,黄豆占大头。这样磨出来的粉,既有黄豆的油性,又增加了分量,还能补充别的营养。
最重要的是,这米糠、麦麸、橡子,可不算在国家的粮食定量里,咱们这是在给国家节约粮食。”
孙建业的小眼睛飞快地转了转,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林卫家继续说道:“您厂里帮咱们加工,我们用增量来抵。市里批下来的是黄豆,但磨出来的是混合粉,总量肯定增加了。这多出来的部分,就有了操作空间。”
他看着孙建业,抛出了真正的诱饵:
“我的想法是,您厂里每帮咱们加工一百斤原料,除了正常的加工损耗,多出来的部分,咱们可以拿出一部分,作为您厂里职工的内部福利。
当然不是白给,是给他们一个优先购买的名额。比如您厂里的职工,可以凭票额外多购买一斤营养粉。”
这个条件,一下子就说到了孙建业的心坎里!
厂里那些天天喊饿的工人,要是知道能多买一斤营养粉,那还不得把他这个厂长当菩萨供起来?
“成交!”孙建业一拍桌子,脸上的为难瞬间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刘师傅,林同志,你们放心!我们加工厂,保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谈成功,剩下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一车车炒得焦香的黄豆、米糠、橡子被运过去,又变成一袋袋细腻金黄的营养粉被运回来。
整个供销社的仓库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多种粮食香气的味道。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成品,王振山主任终于松了口气。
他立刻召集了各个科室的负责人,开始部署销售工作。
“同志们,咱们的营养粉,成功了!”王振山的声音铿锵有力。
“从明天起,正式对全县居民,凭粮本供应!”
他指着林卫家和钱算盘:
“卫家,你负责技术指导,跟老钱一起,制定一份详细的食用说明,要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贴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
告诉老百姓,这东西该怎么吃,一次吃多少,不能吃坏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