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段旋律的余韵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时,音乐王国艾蕾吉雅岛上空的水晶共鸣塔逐渐黯淡下来。
直播镜头前,乌塔的身影微微晃动。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在舞台中央的雕花麦克风架上,支撑着有些虚浮的身体。
半小时不间断的献唱已让她臻于极限。
即便她是数百年来与歌歌果实契合度最高的能力者,那源自远古的恶魔之力依旧在她体内留下了深刻的负担。
她的脸颊褪去了演出时的红润,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苍白。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聚光灯下闪着微光,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
那双在歌唱时璀璨如星辰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涣散,长睫毛低垂,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惫。
她呼吸的节奏比平常稍快,胸口随着每一次吸气轻轻起伏,仿佛刚刚完成一场看不见的马拉松。
与此同时,沉浸在“乌塔世界”中的上万名观众正逐渐苏醒。
那种感觉如同从温暖的梦境被突然拽回冰冷的现实。
先是一阵恍惚,接着意识如潮水般回归。
乌塔歌声构筑的幻境太过美好:
在那里,没有生活的重担,没有贵族的剥削,没有海贼的压迫,只有纯粹的音乐与色彩斑斓的情感共鸣。
而现在,现实世界的重量重新压回肩头。
“已经…结束了吗?”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响起混合着叹息与低语的骚动:
“这半小时怎么过得这么快?就像只过了五分钟…”
“乌塔,求你再唱一首吧!哪怕一小段也好!”
“唉,又要面对现实了!!”
“能不能永远留在乌塔的歌声里啊…”
失落与渴望在人群中蔓延,但奇妙的是,没有真正的抱怨。
这些自称为“乌塔忠实信徒”的粉丝们,尽管每次只能在直播中享受这短暂的半小时,却都默契地理解偶像的苦衷。
“乌塔每次演出都这么短暂,肯定有她的原因。”
“她看起来总是那么疲惫,结束后需要好好休息。”
在舞台中央,乌塔努力挺直脊背。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全身残余的力量都凝聚起来。
“各位…”她的声音比歌唱时低了几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然温暖,
“今天的音乐旅程,就到这里了。”
她向前一步,离开麦克风架的支撑,郑重地九十度鞠躬。
红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这个姿势保持了整整三秒。
不是偶像程式化的致谢,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恩与歉意。
“谢谢你们,愿意进入我的世界。”
当她直起身时,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孤独,
话音未落,屏幕开始暗淡。
直播信号正在切断。
接着,屏幕完全变黑,只余下“演出结束,感谢观看”几个字在黑暗中悬浮片刻,然后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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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登向前迈了两步,布满皱纹的手下意识抬起,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她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摇晃,每一步都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乌塔,快去休息吧。”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十年沉淀下来的担忧,“身体要紧啊。”
“好。”
乌塔的回答轻得像一声叹息,她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
她穿过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她的房间……那扇雕着音符图案的木门后,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戈登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一声轻微的门锁闭合声取代。
那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他缓缓走向窗边,窗外艾蕾吉雅岛的夕阳依旧美丽。
‘香克斯啊……’
戈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的一道旧划痕。
那是乌塔八岁时留下的,她踮着脚在这里等了一整天,直到日落,也没能等到那艘熟悉的海贼船出现。
‘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留下来陪我这个孤寡老人,真是……’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红发海贼团的船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小小的乌塔站在码头,起初是茫然,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试图冲向大海,被他死死抱住。
那一天,她的眼泪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浸透了此后无数个夜晚的回忆。
‘太残忍了啊!!’
戈登的手微微颤抖。
这十年,他是旁观者,是保护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共犯。
他见证了乌塔的变化:
从最初整日坐在码头,抱着膝盖望向大海的沉默女孩;
到夜里被噩梦惊醒,哭喊着“爸爸为什么不要我”的脆弱孩子;
再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后的逐渐沉默。
直到数月前的那个雨天。
乌塔浑身湿透地从外面跑回来,怀里却紧紧护着什么。
当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手心,露出一只瑟瑟发抖的电话虫时,戈登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光芒。
“戈登爷爷,你看!它有音乐纹路!”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乌塔开始歌唱。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房间里,对着那只电话虫。
起初是低吟,后来是完整的旋律。
她开始作曲,填词,在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音符。
她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只是那光芒深处,始终藏着一丝戈登看得懂却不敢点破的渴望——
如果她的歌声能传遍世界,那么那个人,会不会听见?
“我知道过度使用能力会伤害她……”
戈登对着窗外呢喃,仿佛在向远方的香克斯解释,又像在为自己的纵容开脱。
可是当乌塔抱着新写的乐谱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问“戈登爷爷,这段旋律好听吗?”的时候;
当她为了直播效果反复练习一个高音,直到嗓子沙哑也不肯放弃的时候;
当她看着粉丝留言,露出真正开心的笑容的时候——
他怎么能说出制止的话?
“我甚至……”
戈登苦笑着摇头,花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老,
“我甚至还帮她调试音响,为她联络直播信号,为搭建舞台!”
他成了她梦想的共谋者。
剧场深处隐约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是乌塔房间的方向。
戈登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朝那个方向迈了一步,又停住。
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关切的目光,而是无人打扰的休息。
就像这十年里的许多个夜晚一样,他能做的只有在远处守护,准备好热牛奶和药,在她需要时默默出现。
这座宏伟的音乐剧场里,一个老人在窗前无声叹息,一个少女在房间里沉入疲惫的睡眠。
而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十年的时光、未说出口的愧疚、无法割舍的亲情,还有那既拯救了她,也可能正在消耗她的——
歌声。
戈登轻轻抚过挂在胸前的那枚旧怀表,表壳里藏着一张褪色的合影:
年幼的乌塔笑靥如花,身旁的红发男人爽朗大笑,而站在另一侧的他,那时头发还未全白。
“至少……”他低声自语,“至少歌声让她笑了。”
即使那笑容的代价,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
戈登的叹息还悬在晚风里,视线尽头却突然被一道不自然的锐光刺破。
起初,他以为是落日余晖在浪尖上开的玩笑。
毕竟艾蕾吉雅岛周围的海域,常因特殊的水晶矿脉折射出幻梦般的光晕。
但下一秒,那道“光”撕开了海平面。
那不是光。
那是一道纵贯天海的、暴烈的、燃烧着的湛蓝色轨迹。
它撕裂黄昏的宁静,将紫金色的暮云粗暴地一分为二。
所经之处,海面某种极其恐怖的速度与热量瞬间汽化,腾起数十米高的乳白色蒸汽幕墙。
“那是……?!”
戈登的呼吸骤停。
他布满皱纹的手猛地抓住窗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十年了,整整十年,艾蕾吉雅岛如同被世界遗忘的乐谱,安静地躺在伟大航路的角落。
没有访客,没有信使,没有不速之客。
可此刻,那道雷霆般的身影正以超越常识的速度逼近。
戈登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海军?不,没有军舰的轮廓。
海贼?什么样的海贼船能有这种速度?
世界政府的秘密部队?还是……
他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乌塔房间的方向。
少女刚结束一场耗尽心力的演出,此刻正沉沉睡去,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毫无知觉。
那道蓝影更近了。
速度之快,在视网膜上拖拽出长长的残影,宛如一颗坠向岛屿的蓝色彗星!
十年孤寂筑成的平静,在这一刻被粗暴地踏碎。
“乌塔……”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掺杂着深沉的保护欲与某种不祥的预感。
来者是谁?
为何而来?
答案,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刺破艾蕾吉雅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