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病房里的光线还朦朦胧胧的。
陈嘉铭已经醒了。他昨晚睡在病房角落那张窄小的陪护床上,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周雨彤半夜因为伤口疼醒过两次,每次他都立刻起身,给她调整镇痛泵,喂她喝水,轻声安抚她重新入睡。
现在,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还是很憔悴,眼下的乌青明显,胡茬也该刮了。但他没时间管这些,匆匆刷了牙,就回到病房。
周雨彤还在睡。
她侧躺着,这是医生建议的姿势,可以减少对腹部的压迫。她的呼吸很轻,眉头微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能感觉到伤口的不适。
陈嘉铭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她。她的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一些,但依然苍白。他伸手,轻轻将她额前一缕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七点整,护士准时来查房。
量体温、测血压、检查伤口换药。周雨彤被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今天伤口恢复得不错,”护士一边换药一边说,“引流管拔了之后,愈合速度会更快一些。不过周小姐,你还是要绝对卧床,不能下地,知道吗?”
周雨彤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知道了。”
护士走后,陈嘉铭在床边坐下:“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周雨彤摇摇头,看着他:“你……又没睡好?”
“我睡得挺好的,”陈嘉铭笑了笑,虽然那笑容里的疲惫显而易见,“饿不饿?早餐应该快送来了。”
正说着,营养师推着餐车进来了。今天早上是小米粥和蒸蛋羹,还有一小碗炖得很烂的蔬菜泥。
陈嘉铭把病床摇起来一些,让周雨彤能半坐着。然后他拿起碗和勺子,舀了一勺粥,吹凉,送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周雨彤小声说,伸手想去接碗。
陈嘉铭躲开她的手:“别动,医生说了你不能用力。来,张嘴。”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周雨彤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她低下头,乖乖张嘴,把那勺粥咽下去。粥熬得很烂,带着小米特有的香气,但她吃不出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
陈嘉铭一勺一勺地喂,很慢,很有耐心。时不时会用纸巾擦擦她的嘴角,问她烫不烫,要不要喝点水。
一碗粥吃了快二十分钟。
吃完早餐,该吃药了。保胎药、消炎药、止痛药,一共七八颗,用小纸杯装着。陈嘉铭先试了试水温,确定不烫了,才把药和水杯递给她。
周雨彤看着那些药,眉头皱了起来。这些药她吃了两天了,每次吃完都觉得嘴里发苦,胃里也不舒服。
“乖,一口气吞下去,”陈嘉铭轻声哄她,“吃完给你颗糖。”
像哄孩子一样。
周雨彤看了他一眼,接过药,闭着眼一口气吞下去,然后赶紧喝水。但那股苦味还是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陈嘉铭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这是他昨天特意去楼下便利店买的。剥开糖纸,把糖喂进她嘴里。
清凉的甜味慢慢压住了苦味。周雨彤含着糖,眼睛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陈嘉铭说,把糖纸扔进垃圾桶,“我看你每次吃完药都皱眉,想着有颗糖可能会好点。”
周雨彤不说话了。她含着糖,看着他忙前忙后收拾碗筷,又去打热水,准备给她擦脸。
上午九点,医生查完房后,陈嘉铭开始给周雨彤做护理。
这是医生昨天交代的——长期卧床容易导致肌肉萎缩和血栓,需要每天定时按摩四肢,还要协助她翻身。
陈嘉铭从来没做过这些。他先是仔细问了护士具体怎么做,然后上网查了视频教程,甚至还做了笔记。
现在,他端来一盆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拧干毛巾。
“我先给你擦擦脸,”他说,动作很轻,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脖子,“医生说要注意保持清洁,但你现在不能洗澡,只能这样擦擦。”
他的动作一开始有些生涩,毛巾拧得不够干,水滴到了周雨彤的衣领上。他连忙道歉,重新拧了一遍。
周雨彤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笨拙地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脸。
擦完脸,是手臂和手。陈嘉铭把她的袖子卷起来,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从肩膀到指尖,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
“疼吗?”他问,声音很轻。
周雨彤摇摇头。
擦完上半身,该擦下半身了。陈嘉铭犹豫了一下,脸微微红了。
“我……我闭着眼睛,”他说,声音有些不自然。
周雨彤的脸也红了,但她点点头:“嗯。”
陈嘉铭真的闭上了眼睛,凭感觉掀开被子一角,用毛巾擦拭她的小腿和脚。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弄疼她。
擦完身体,是按摩。
陈嘉铭在手上倒了点润肤露,搓热了,然后开始按摩她的小腿。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往上,手法是照着视频学的,揉、捏、按,力道不轻不重。
“医生说每天按摩二十分钟,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血栓,”他一边按一边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躺着别动,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
周雨彤不说话。她看着他低着头认真按摩的样子,看着他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细汗,看着他抿紧的嘴唇,眼圈又红了。
按完腿,是翻身。
这是最难的环节。周雨彤腹部有伤口,不能自己用力,需要陈嘉铭协助她慢慢从一侧翻到另一侧。每两个小时要翻一次,防止褥疮。
“你搂着我的脖子,”陈嘉铭说,弯下腰,“慢慢来,别急。”
周雨彤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陈嘉铭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腿,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帮助她从左侧翻到右侧。
整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翻完身,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陈嘉铭喘了口气,替她盖好被子,又调整了枕头的位置,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累吗?”周雨彤问,声音很轻。
“不累,”陈嘉铭摇头,对她笑了笑,“等你好了,我都能去当护工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周雨彤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疲惫。
做完这些,已经快十一点了。
陈嘉铭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拿起手机:“我给你读读新闻吧?医生说要多分散注意力,不能老想着伤口。”
周雨彤点点头。
陈嘉铭翻开新闻app,挑了几条轻松的社会新闻读给她听——哪里新开了公园,哪里举办了美食节,哪部电影票房破纪录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有磁性,读得很慢,时不时还会停下来,问一句“听懂了吗”或者“要不要换一条”。
周雨彤听着,眼睛看着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了一些。
中午,张慧兰送来了炖汤。
“我一大早去市场买的土鸡,炖了四个小时,”张慧兰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眼睛红红的,“雨彤啊,你要多喝点,补补身子。医生说了,营养跟上,伤口才好得快,宝宝才能长得好。”
周雨彤看着她,轻声说:“谢谢阿姨。”
“谢什么,”张慧兰抹了抹眼角,“都是一家人。你好好养着,别的什么都别想,啊?”
她待了一会儿,看着陈嘉铭喂周雨彤喝完汤,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下午,刘思雨来了。
她提着一大袋水果,还有几本时尚杂志。
“工作室那边你放心,我都处理好了,”刘思雨在床边坐下,握住周雨彤的手,“有个项目我让小李跟进了,客户很理解,说等你好了再说。其他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操心。”
周雨彤点点头,眼睛湿润了:“思雨,谢谢你。”
“谢什么,”刘思雨吸了吸鼻子,“你快点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那些设计图我看得头都大了,还是得你亲自把关才行。”
她说着,翻出手机,给周雨彤看工作室最近接的项目,说哪个客户特别难缠,哪个项目特别有意思。她说得很生动,手舞足蹈的,把周雨彤逗笑了几次。
笑了就好。
陈嘉铭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周雨彤需要这些——需要朋友的陪伴,需要外界的消息,需要感觉自己还和正常的生活有联系。
傍晚,王浩宇来了。
他带来了赵天宇案子的最新进展。
“检察院已经正式批捕了,罪名是故意杀人未遂和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王浩宇说,语气很严肃,“这次他最少十年起步,而且有前科,量刑只会更重。你放心,他不会再出来了。”
陈嘉铭点点头,握紧了周雨彤的手。
周雨彤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嫉妒,不甘,扭曲,”王浩宇说得很直接,“这种人,自己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你们要好好生活。”
他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对了,雨彤,你工作室那个‘老旧小区改造’的项目,政府那边很满意,说要给你们发个表彰。文件我带来了,你签个字就行。”
周雨彤接过文件,看着上面红色的公章,眼圈又红了。
这是她和团队努力了很久的项目,是她受伤前最挂心的事。现在,有了结果,而且是好的结果。
“谢谢……”她哽咽着说。
“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王浩宇拍拍她的肩,“快点好起来,还有很多项目等着你呢。”
晚上八点,周志强和李梅来了。
李梅又带来了炖汤,这次是鱼汤,奶白色的,香气扑鼻。
“雨彤啊,今天感觉怎么样?”李梅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眼睛还是红肿的。
“好多了,”周雨彤说,对她笑了笑,“妈,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李梅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被周志强轻轻碰了一下,才勉强忍住。
周志强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又看看陈嘉铭,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嘉铭,这几天辛苦你了。”
陈嘉铭摇头:“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
周志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感激和认可,陈嘉铭看懂了。
送走周雨彤的父母,已经快九点了。
陈嘉铭打来热水,给周雨彤擦脸、擦手,又帮她按摩了腿,协助她翻了身。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今天累吗?”周雨彤问,声音很轻。
“不累,”陈嘉铭摇头,对她笑了笑,“看到你一天比一天好,我就不累。”
周雨彤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嘉铭,对不起。”
陈嘉铭一愣:“对不起什么?”
“让你……这么辛苦,”周雨彤的眼泪掉了下来,“要不是我……你也不用……”
“别说傻话,”陈嘉铭打断她,俯身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欠你的。现在能照顾你,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周雨彤不说话,只是哭,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陈嘉铭轻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但是雨彤,你要记住,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最珍贵的人。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周雨彤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恐惧、疼痛、委屈都哭出来。
哭够了,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但眼神却清澈了很多。
“嘉铭,”她说,声音还有些哽咽,“我会好起来的。为了你,为了宝宝,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嘉铭看着她,鼻子一酸。
他用力点头:“嗯,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