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破云,却不是金色,而是铁灰色的冷调,渗进议事厅东侧的彩窗,在石地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影子。 我坐在偏殿角落的橡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侧一道细小的裂痕——那是昨日擦拭佩剑时被锋刃划开的。没人注意到这个动作,他们都在等,等葛温开口,等风暴落地。
将军们的铠甲尚未卸下,翁斯坦站得最前,肩甲边缘还沾着昨夜未干的露水痕迹。他没有再提那柄旧剑,也不再复述联名书的内容。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沉重,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血丝渗出,是昨夜攥得太紧留下的。我不是贵族出身,却靠着战功被封为莱恩领主;我不属于任何一方,却又不得不选边。若今日不表态,明日便会被撕碎。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短促、嘶哑。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东南方向——那里有一片荒废的磨坊,藤蔓缠绕如蛇。没人知道我曾在月圆之夜去过那里,也没人知道我在石缝里埋过一封信。此刻,那封信是否已被雨水泡烂?还是已被某双不属于神国的手拾起?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威尔斯离开时的背影。他接过初火残魂,指尖微微颤抖,眼中却无感激,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而葛温站在高台之上,银白长袍纹丝不动,仿佛早已看穿一切,却又选择沉默。
选谁?
若站在将军这边,我将失去那些曾在战场上并肩的贵族同僚的信任;若沉默,翁斯坦不会放过我——他昨夜看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要么站队,要么成为敌人。
我起身,靴底踩在石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所有人都看向我,包括葛温。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我继续。
“我选择站在神国这边。”我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刀锋划过皮革,“但我有一个条件。”
翁斯坦眉头微动,未语先察。他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来投诚的,我是来谈价码的。
我走向他,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从怀中取出那份文件——不是契约,不是血书,而是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三条隐秘山路,其中一条直通东部山脉腹地,正是威尔斯封锁区域的核心。
“这是三年前我在边境巡逻时发现的。”我将地图递给他,“当时我以为只是流寇藏身之所,现在想来……或许威尔斯早就知道它的存在。”
翁斯坦接过地图,指尖在那条山路标记上停留片刻。他的眼神变了,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确认后的冰冷。他抬头看我,目光如炬:“你早就怀疑他?”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我不信任任何人,只信任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赌对了。翁斯坦不会杀我,因为他需要这张地图;葛温也不会杀我,因为我在将军与贵族之间架起了一座桥——哪怕这座桥随时可能崩塌。
午后,我在自己的居所召见了一位旧部。他曾在威尔斯麾下任职半年,后来因“误伤平民”被贬为马夫。我让他坐在对面,递给他一杯温酒,然后问:“你还记得那个染坊吗?”
他握杯的手顿了一下,指节泛白。
“记得。”他说,“蓝焰不是用来炼药的,是用来炼一种粉末。点火时无味,熄灭后却会让人头晕目眩,若吸入过多,三天内必死无疑。”
我没有追问来源,只问:“你愿意作证吗?”
他笑了,笑得很轻,也很苦:“作证之后呢?我能活过今晚吗?”
我看着他,缓缓摇头:“不能保证你活,但能保证你死得有价值。”
他沉默良久,最终点头。
消息传出去很快。傍晚时分,哈维尔亲自来了一趟。他没穿盔甲,只披着那件灰披风,背上的盾牌和大剑都未取下。他站在门槛外,目光扫过我的庭院,最后落在我脸上。
“你选得好时机。”他说,“但也选得最难。”
我没有请他进屋,只站在门框阴影里回视他:“最难的不是选择,而是选完之后怎么活。”
他点头,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话:“今晚烛火会乱,小心别被烧了手。”
夜幕降临,议事厅灯火通明。我受邀列席旁听,坐在最末的位置。葛温端坐中央,面前摊开着那张地图。翁斯坦站在左侧,右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右侧空着一个位置——那是威尔斯的席位,至今未归。
将军们低声议论,语气中带着焦躁与不安。有人提到东市仓库的线索,有人质疑那份奇怪符号的含义,还有人反复念叨那批来历不明的武器。烛火果然如哈维尔所说,在某一刻剧烈晃动,仿佛有风吹过,可门窗紧闭。
葛温忽然开口:“莱恩。”
我起身。
“你今日之举,是忠,还是算计?”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忠与算计本就一体两面,如同火与灰。
我单膝跪地,手掌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感受着某种细微的震动——像是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陛下,”我说,“我不是来证明忠诚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东市仓库……炸了。”他喘息着说,“有人提前引爆了陶罐,现场全是蛇鳞胶的气味……还有……”
他顿住,像是喉咙被什么卡住。
葛温站起身,银冠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传令兵终于说出最后一句:
“还有半块鹰首木牌,插在废墟中央,像一面旗。”